一月十七日,星期五 上午跟艾米去海德堡大学。它是欧洲第一所大学,已有六百多年历史,有过七名诺贝尔奖获得者,真是蜚声远扬。在这以古老闻名世界的学府里朗诵,由于艾米应用科技时代的网络发出海报,听众济济一堂。系主任主持,艾米朗诵德译,由另一位女学生做即兴问答的口语翻译。这个女学生的反应果然不俗,我的幽默感得以游刃有余,获得多次笑声和掌声鼓励。
晚上在一家意大利餐厅聚会,认识几位有意思的朋友。米夏是艾米的同学,研究台湾高山族。我一开口,他就惊喜交集:你,你是台湾口音!我解译说,不,我是闽南口音,不过台湾方言本来就是闽南语,因此他说的也对。米夏汉语流利,很豪爽且江湖气,话一投机,他邀请我们明天去他山上的家晚餐。上海外语大学来的贲爱俊还带着一脸稚气,她在汉学系教基础语音。她性情柔和,大眼睛纯净无邪,叫人信赖。初来乍到,她有些寂寞,自告奋勇明天陪我游览市区。
夜里无眠,起来趴在艾米的书桌上写"眺望,被掏空了眼眶,只剩下眺望的姿势,钙化在最后的?歌里……"
一月十八日,星期六 上午贲爱俊如约来带我出门。我习惯叫她小贲,一不留神就谐音成小笨。
我们先沿奈卡河漫步,白雪皑皑的河滩上,成群野禽就在脚边摩颈展翅。经过斑驳古桥,小贲要带我走走著名的"哲学家小路",可是积雪成冰,我们手脚并用,只上了一二十米,一脚踩滑,哧溜又回到原地。如此再三,不觉气馁,不断有德国大汉从背后风一般超越,都同情地回头用英语大喊:往前走吧,有大路通向山上古堡。罢罢,今生本就当不成哲学家了。
改走宽阔大道上国王宝座山,红褐色的古堡就在半山腰。从这里可以俯瞰奈卡河和市区,对我最具神秘魅力的是银装素裹的北国风光。
有一首民谣久久在海德堡流传,印在纪念明信片上:我的心失落在海德堡,我的心,在奈卡河畔跳动……
米夏的木屋在河那边的山坡,回廊曲折,十分古朴雅致。他做的饭中西合璧,有生菜沙拉、炖火鸡肉和蒸米饭。我们在烛光下啜咖啡饮中国茶,窗外雪花翩翩起舞。
一月十九日,星期天 时间飞快过去,我又得动身去图林根了。图林根(Tubingen)是著名的大学城,有"学者共和国"之称,街上学生多于市民,因此与生人搭话问路甚至不必称"您"。荷尔德林、黑格尔、谢林的学生时代是在这里度过的,号称图林根三杰;就读于拉丁语学校的乌兰德,后来成了史瓦奔浪漫派的首领;一位基督教神学学生在这里思考宇宙奥秘,推导出开普勒三大定律;一八六三年,这所大学首创了自然科学系,继哲学从神学里解放出来后,又把自然科学从哲学中分离出来,完成了德国大学的第二次革命;一八九五年培养出了德国第一位女博士,当时大多数德国大学还不录取女生呢。
下午由一位汉学家和他的台湾妻子陪着逛市区,夕阳恍惚之际,踩着碎石斜径上古堡。风扑面犹寒,路两旁冰霜镜面一样反光,门楼边,箭墙外,仍有三两红透的果子悬挂枝头。德国这么多城市,以图林根的民俗风情、小街小店最令我神往。特别是奈卡河岸边那一系列红瓦民居,时光的剥蚀丝毫无损其浪漫和典雅,明媚得像是我的家乡鼓浪屿,唯一不同的是屋顶上的积雪。
一月二十日,星期一 去慕尼黑的火车是下午发出。但我坚持朗诵会一结束,就到火车站寄存好行李。我单独悠悠步行,从火车站回到市区,不过二十分钟。我在河心岛的荷尔德林塔流连,盘桓于市政广场,仔细阅读美不胜收的房屋庭院,穿行幽静小街攀上古堡,努力在记忆里把图林根烙得更深些。
慕尼黑大学汉学系主任前一天突然因心脏病发作而逝。他是德国汉学界的老前辈,顾彬和马汉茂等人都将专程赶来吊唁。整个汉学系都没心没绪,我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朗诵会果然准备不足,都有些心猿意马,观众也少多了,便潦草收兵。
德国火车的卧铺类似活动旅馆,可以九点就上车休息,有单独的卫生间,有热水澡可洗,免费供应早餐。当然票价不菲。我的旅行费用是"承包"的,因此我订的是软座,也很舒服,座椅可以放得很斜,脚蹬随意抬高降低,发一件柔软的小毛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