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她看,想起刚刚路上遇到的蛇。我说三姑女,你开啥儿玩笑,再有几天就入洞房啦。她说不是玩笑,是真的。我说为啥?不为啥,她说,我这几天认真想过,结了婚,我是你家媳妇,你是村委干部,凭你能耐,你会一日日干大,会成为乡干部、县干部,且你也不是为了干一辈子村干部才和我结婚的。我看透了,你这种人,有一日干大啦,你就会忘了你最初是个乡间人,忘记是因为我你才当的村干部。那时候,我是啥?一辈子侍候你。你是啥?你是最恨我家的人,反会觉得我在乡间拖累你。既然如此,我想不如趁早罢了这事。你是高中生,我也是高中生,你能当村干部,我为啥不能跨进村委当干部?三姑女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没离我的脸。我很惊奇三姑女心中竟有这想法,忽然明白我小瞧了三姑女,知道了三姑女也不是乡间平庸之辈,但我不信三姑女说的就是心里话。
“你知道你当了村干部又能咋样儿?”
“有朝一日我也能成为乡干部、县干部……也能最终离开这乡间。”
“你凭啥?”
“凭我是个女孩娃。”
“女孩娃……满天下都是,一半人都比你长得好。”
“可全乡就我一个是乡长的儿媳妇。”
“哪乡长?”
“快调来的副乡长,马上就要当乡长。”
我立马心明如镜。
重新打量她,看见她说的全是实话。她的眼中有股浓浓阴气,如终日不散的乌云。乌云后边是啥儿,少有人知。今儿她说了,我知了,也就看透了。说到底她和我是一样的人,无非她为女,我为男。我想起刚才的拦路黄蛇,想起那黄蛇最后还是给我让了路,想起我将成为那位乡长娘的干孙儿。
我说:“你不想和我结婚,我也不求你。”
她说:“你同意和我吹?”
我说:“同意。”
她说:“真是想不到。”
我说:“没啥想不到。”
她说:“原来我想你会不同意,我想你只要说声不,说句求我的话或者掉滴泪,我就死也还嫁你。”
我笑了,“我又不是找不到媳妇的人。”
她望着我,“这么说……你没有真心喜爱过我?”
我说:“你也没有真心喜爱过我。”
她说:“那倒是。一开始就是我看上了你会有出息,你看上了我爹是村长。”
好像再无话可讲,两个人尴尬地相互望望,彼此一笑。都笑得轻松,如同说了一道笑话,闹了一个耍儿,谁也没伤了哪儿,谁也没失了啥儿。河水依旧哇啦哇啦流。太阳这一刻已彻底挣脱山林,圆在上空,水面一层银光。我们都朝远处张望,都瞅见前边柳林,有条半大汉子似的白狗,长耳圆腰,在追一只猫头鹰。约是猫头鹰天亮未归,失落家外,太阳照得它难睁眼睛,从一棵树身撞到另一棵树身。林子上空,有一朵朵瑰丽的云,朝北飘游。到云影下,猫头鹰就飞得安详,到云影外,它就飞得仓皇。白狗在追赶中跳跳跃跃,起起落落,如一条离水的白鱼在沙滩蹦。
三姑女指着那里,说:“你看那狗。”
我说:“看见了。”
都又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