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混浊的我与乡间的他们(三)

三姑女去把屋门掩了,回来又把里屋帘子放下。

村长看了一眼凳子。

三姑女手托那样东西,端端正正坐在凳上。

“和连科的婚事……”村长盯着三姑女的脸。

三姑女低头看着手中包了七层的东西,“听爹的。”

“爹说吹了。”

“吹了吧。”

“和副乡长家孩娃……”

“听爹的。”

“爹说订了。”

“订了吧。”

至此,村长起身从床头摸出一包烟来,吸了一支,屋外这时开始落雨,哗哩啦、哗哩啦,打在新屋青瓦上,像落豆子。一时间,天也开始阴冷,屋里灯光明锃,村长的烟头在灯光中如将熄的灯头,然却总是保持原样,似乎永不熄灭。好在终于还是灭了。他又端起水来,未喝,冷三姑女一眼。

“那东西咋办?”

“听爹的。”

“埋了吧,捡个好地场。”

三姑女缓缓站起,撩开布帘走出。雨滴砰砰砸在脸上,地面水亮水亮。家狗没有进窝,在院中淋雨,看见三姑女出来,它上前用舌头舔着她的脚腕,腔里哼出一种莫名声响。三姑女用手抚抚狗头,那狗就卧在门口不再动弹。房檐水跌在狗头上,像捶鼓般响亮震耳。三姑女弯腰护着手中东西,到院中央看看天色,拿起一张铁锨朝后院走去。

村长家里两截院落。后院落半亩有余,空空荡荡,有几棵泡桐树在雨中唤唤叫叫,吵吵闹闹。两畦秋菜则在雨中安静睡下,任雨水擦洗。三姑女冒着雨,把那东西放在檐下干处,到后院中央挖下一个深坑,约为宽尺深米,把那布包东西埋了,找些树叶撒上,觉不妥,用一捆玉蜀黍秆散乱扔在上方,然后就坐在秆上哭起来,声音暗哑嘶嘶,其实极揪心裂肺。雨水和着泪水,从她脸上浇下。有一只秋蛙,在她面前水中,仰头迷惑地看着,如看一场凄惨大戏。蛙的双眼,圆圆亮亮,如两粒落地星星,灼灼闪闪。这时候,有风走来,自西向东,又扭向西南。三姑女浑身湿透,她感到水从她衣上落下,渗入黄土,流入地下,终于淹了那七层布包里的东西。后院此时奇静,除了雨声,别无一丝杂音,仿佛万物死尽。

她听到爹的咳嗽声,很微弱,便起身往前院走去。

进屋。

“埋了?”

“埋啦。”

“在哪?”

“后院。”

“还有一件事忘给你说了,副乡长家孩娃长得不好。副乡长家男女孩娃长得都不好。”

“不好就不好。”

“那去睡吧。”

三姑女就去睡了。三姑女一夜未眠。

她爹睡得很香实,有鼾声阵阵,弥漫在屋里,淹没了家中一切风景。

秋雨连绵,一夜未断,招引着白露时节。

白露走后是秋分。秋分将和寒露、霜降一道来。那时节,地下埋的东西都将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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