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嫂说:“是孤儿,订了那宅院和树算有了主。”
姨问:“他死了我家能算烈属吗?”
五嫂说:“要烈属有啥用处呢?”
姨说:“总该享受一些照顾的。”
五嫂说:“他还没评上烈士的。”
姨说,那人家这家可算一户好门当了。虽说男的比你表妹大出十余岁,可死前是哑巴,没讨上媳妇,也照样是单男,半年前暴病死了。半年后人家的舅爷,冷丁儿从台湾回来,想替外甥讨房媳妇,了了心愿。说这门亲戚要成了,也算替你表妹结下一门好亲戚。五嫂说,是哑巴,又大出十余岁,哪能比得了佚祥呀。姨说人死了,到另一方世界,就再也不用说话了;虽是哑巴,终归他有一门好亲戚。五嫂想了想,慢慢地就想通了。给死人找家成亲,总归为了活的人,有一门好亲戚,自然也就好了许多。
五嫂问:“他舅爷回来带了好多东西吧?”
姨说:“凡沾亲带故的,都有一份贵重的礼。”
五嫂问:“结了亲戚,能给一台电视机?”
姨说:“你姨夫想让他舅爷给你表弟找份工作。”
五嫂说:“能行吗?”
姨说:“要成了,那是准行的。”
五嫂说:“怎么不成呢?”
姨说:“方圆几十里,有四个死了的姑娘由人家挑,还不知会挑上哪一个。”
五嫂就不再言声,想一个死了的哑巴,竟也能在人间挑选媳妇了。这个时候,忽然五嫂的姨夫走了回来,披着外面月光的薄薄凉气,进屋时便见脸上荡着一层红红的喜悦。五嫂说,回来了姨夫?姨夫说我去给你那薄命表妹找婆家了。成了吗?五嫂吊着一颗心问。成了,姨夫说,选来选去还就数你表妹年轻,也幸亏你表妹死前去县城照过一张有色的照片。他们拿去的照片,都是黑白的。五嫂看着姨夫脸上的兴奋,如同城里女人们近些年又开始涂抹的红粉,稍一抖动,便就哗啦啦从脸上落下来。
五嫂问:“表弟的工作说了吗?”
姨夫说:“没。急了怕人家不应这门亲戚哩。”
姨问:“能行吗?那工作。”
姨夫说:“准行,县里的干部都围着人家舅爷的屁股转。”
替姨夫一家人高兴一阵,五嫂又夹着她的彩礼包裹回来了。姨和姨夫将她送出村。月亮依旧还是满着三分,农历初八,三分的月亮,一牙儿弯弯地勾在天上,山梁和田地,都如画一样轻淡地写在月光下。姨夫说路上孤单,怕了你明儿天走,五嫂说不怕,真有鬼了,我是为表妹和佚祥他们好,他们也不会不管我。走到一脉岭上时,五嫂也竟真的男人一样立到一个坟头前。那坟孤在一片坟地的边角上,从坟地吹来的夜风,生生响在五嫂的耳朵旁。五嫂看着那坟说,表妹,你真有灵了,今夜回去给你爹娘托梦,说你不同意那哑巴,说佚祥才是你心上的人。说佚祥长相好,年龄好,死得也好,是为了别人离开这个世界的。那哑巴是怎么死的呢?暴病。暴病的人都是前世作了孽,你愿嫁他吗?
梁子上极静,仿佛月光也静出了声音来。五嫂离开坟地时,脚步响在月光里,从这道山梁传到那道山梁,如同世界上仅余剩五嫂和她的脚步,我默默地跟在五嫂的身后,如她的影在梁上飘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