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赶集的妮子(4)

男人就慌慌地看着妮子的脸,冷丁儿蹲下来抓着那甜秆儿,也抓着妮子的手。他的脸是涨红的深紫色,双手上的汗如刚刚有热水浇上去,哆哆嗦嗦像抓住的不是妮子的手,而是两块烧红烧柔的软铁儿。妮子不知道他要干啥子,不知道他为啥就浑身瘫软得站不住,蹲不住,要双膝跪在她面前。她说你咋了?你的脸刚刚是红的一下就变成了白的,你是病了吗?他想说啥儿,却没能说出来,张了嘴,又没能合拢上,就那么大张着,用舌头舔了舔上嘴唇,又舔舔下嘴唇,便拿手一下一下去她的脸上摸,像抚摸他的丢了多年又忽然找到、物归原主的啥儿样。妮子很近很近盯着他,盯着他鼻子尖上的汗,浑浑白白像河里的水。她说你摸我干啥哩?他结巴着说我想看看你,我一辈子还没见到过女人的身子哩。

她就有些不高兴,说女人是大人,我还是孩娃哩。

他说你长得好,脸嫩得和葡萄一模样。她笑了,说我身上才嫩哩,才白哩。

他说,你能脱掉衣裳让我看看吗?

她问他,脱掉你摸我不摸我?

他摇了一下头,说不摸你。

她就果真把自己的衣裳脱掉了,如脱衣上床睡觉一样,先脱鞋,后脱上边的花布衫,最后脱了裤子,只穿一个奶奶给她缝的裤头儿。风在庄稼地里吹着,像丝线从她身上抽过去,又光滑,又凉爽,惬意得如热身子跳进凉水洗澡样。他浑身发抖,呼吸短促,把她浑身的哪儿都摸了。妮子望着跪在她面前有些可怜的大男人,摸她时像身上发冷一样哆嗦着。她听见他双牙敲打的声音像许多鹅卵石在水里碰碰撞撞着。她觉出,无论他的手从她身上的哪儿走过去,都像粗糙的木板从她身上拉过去。日头已经西去了很多,他在她身上摸了很久,他却把双腿紧紧一夹,瘫了似的坐在一棵玉蜀黍秆儿上,把那棵玉蜀黍坐断后弄出了骨折一样的响。然后,他把头勾着,把脸捂在自己的双膝上,瓮声瓮气地问:

妮儿,你今年多大啦,读书没?

她说,十二岁,五年级。

他说,你把衣裳穿上回家吧。

她说,我白吗?漂亮吗?

他说,白,漂亮,你走吧。

她就穿上自己的衣裳,拿上那五绾丝线往庄稼地外边走去了。走了几步她又回头望着他,说你不走?你看日头都要落山啦。又问你要不要我用画报纸叠的钱夹儿?那男人便痴痴怔怔盯着她,像盯着一个还没长大的羊羔儿。

妮子回到村落时,日头刚好落下去。独个儿去赶了一天集,有些困,可她心满又意足。毕竟是独个儿去赶集,连街市上的哪儿哪都转了,都看了;还买了五绾儿线;还又碰到一个说她又白又漂亮的大男人。村子还像往日的模样,静静地在落日中坐落着,一抹抹的日红在村胡同里铺摊着,宛若红纱在村街的地上飘。从田里收玉蜀黍回来的大人们,担着、挑着,或拉着装满穗儿的架子车,从她身边过去和没看见她一模样。她想和他们说说话,可他们都忙得没工夫开口说话儿。妮子很想找个大人说说话,说她独个儿去赶了一天集,这时候就有一个两手空空的大人不急不忙从她对面走过来。她看他两手空空,料定他没啥儿事,就立在路中央,胳膊一拦说,伯,我去赶集啦,独个儿赶的集。

那人怔住了,吃惊地说,妮子,你快回去吧,你奶不在啦。

妮子听不懂他的话,瞪着眼盯着他的嘴。

他又说,快回去吧,你奶头晕,一摔倒就没气儿了。

妮子这次听明白了大人的话,她说你奶才头晕,你奶才一摔倒就没气儿哩。

大人说,这妮子,憨子。

大人走了。妮子也沿着胡同回家了。走了一段,有一个她向人家叫婶的妇女端着饭碗从家里走出来,看见她手里拿了五绾儿彩丝线,说妮子哟,你奶奶不在了,死了哩,你买的丝线她也没用了,能不能借给我一绾红的用一用?这一回,妮子没有像刚才一样骂人家,她立住脚步愣了一会儿,突然就撒腿往家里跑,手里纸包的丝线红红绿绿、缤缤纷纷落下一胡同。那妇女就端着饭碗,蹲着身子把那些丝线都捡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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