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理老板,吸着水烟,笑了笑。
“十贯。”老板加价了。
把烟袋从嘴里拔出来,你说:“万善同归……十贯就够了?”
老板有些气:“给你十五贯!”
你说:“二十贯!”
他说:“鲁掌柜,你心太黑啦。”
你说:“我又没有去找你。”
他说:“你把我打死抢走药铺吧。”
你说:“人家发烧抓药你还收三贯制钱哩。”
老板哑了,默默站一会儿,咬咬牙。
“定了,二十贯。”
定下了二十贯酬金,你到会馆胡同海棠书寓找了个妓女来──这就是我们的嫂子了。她是个老妓女,十三岁就做皮肉生意啦,一口气做下了二十年,老了,脸上皱纹一条挨一条,不知她十六七时何样儿,现如今可真是不入眼,东京常逛窑子的人都叫她“蒙天网”。她来了,脸上涂着厚粉,满头扎了绒花,手里拿着一尺长的竹制折叠扇,屁股一扭一扭扭到葆豫堂药铺前,站在化缘僧的背后边,用扇子在恶僧头上猛地敲一下,大声叫:
“喂!你叫我找得好苦啊。在局里住了两夜不给钱,你不是坑我嘛。”
这僧扭回头,吓了一跳。
“你……认错人了吧!”
“错?你这秃驴,和我用一个枕头我能错认你!”
“你……”
“别说啦,快给局钱吧。”
说着,蒙天网就伸出粉手去抓那僧的衣领儿。那僧二话不说,推开蒙天网,抱起铁钵盂扭头就走,慌得手脚不停,蒙天网还在后边骂着:“秃驴,快给送局钱!”
看的人全都笑了,称为快事。
不等人走尽,你从药堂走出来,把一袋制钱递给蒙天网。
“骚货,给你四贯酬金。”
接过袋子,蒙天网看了看,咧了一下嘴。
“鲁掌柜,就给这一点儿?”
“少?”
“少。”
“嫌少你不要!”
说着,你车转身子,气昂昂地走了。
蒙天网盯着你后身,跺了一下脚。
“鲁杠头你个龟孙!”
谁能想到一个娼妓敢骂鲁掌柜?你听了,转过身,我清清楚楚记得你问她:
“你骂我啥儿?”
“龟孙。你敢咋样我?”
想不到你又踅回身子来。
“蒙天网你好大的胆!”
“怕你呀,我蒙天网也一样是个不要脸的人!”
你到蒙天网面前站住了,看一会儿,快步到葆豫堂里取出那余下的十六贯制钱,扔到她手里。
“你蒙天网是东京第一个骂我龟孙的。算你有骨头,这二十贯钱全给你!”
接过钱,蒙天网笑了笑。
“你好孝顺,要进海棠书寓我两夜不要你的钱。”
“我要进窑子就把你娶到杠局里。”
“你要娶我了,我把你侍候得服帖死。”
“敢定?”
“老鸨早想赶我了。”
“那就定了。”
“你要反悔是龟孙!”
“那就让你蒙天网当龟孙吧。”
都以为是儿戏,谁知这是真的。那时候,杠局的生意好红火,你在东京也买了大小七个宅院,不要说娶娼妓为妻,就是娶商家小姐,也是一句话的事。且东京的娼妓,不说整个东京城,单会馆胡同和第四巷的青楼、书寓、烟花院、勾栏院就有二十六家,明妓有一百八十六人,暗娼就不要说了。操卖皮肉生意的女子,哪一个都比蒙天网长得好……鲁掌柜,你当初真是鬼迷心窍了。
娶蒙天网那天,你把整个东京都给惊动了。一个老妓女,坐在八抬大轿上,抬的人都感到心里不舒服。前后还有响乐奏着,到马道街口,你还特意交待让轿子停下热闹了大半天。那一天是端午节。记得蒙天网将要走出寓院时找过你。
“一辈子嫁一次,择个日子吧。”
“端午节。”你说。
蒙天网不高兴。
“这日子不吉利。初六嫁,只差一天。”
“初五。两个龟孙成亲还择啥日子!”
“图吉利的嘛。”
“咱就偏择不吉利的日子破破俗,看老天爷能把你我咋样儿。”
端午节是热闹日子,东京人说是过小年,人都聚在鼓楼下边闲荡儿。花轿到了,鞭炮手在鼓楼前长长放了一挂千响鞭,噼噼啪啪炸得白烟四起,炮纸落叶样从空中盘旋落下,火纸味香喷喷地刺鼻子。两响炮一个接一个,“叭”地升到高空,到鼓楼顶上,又“叭”地炸出一个火花。鼓楼四周的国槐叶,被炸得飞飞扬扬。那时候,人真的多。都不是看热闹,不是看花轿,而是想看看你鲁掌柜为啥要娶一个老妓女。
“图啥呀?”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