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程故里(27)

十三

大后天选村长。

前几天,天芬从洛阳回来了。她一再捎信让天民快些去,天民没有去,他让广山媳妇去陪她。广山媳妇到洛阳两天,天芬就从洛阳回来了。天青好生感到怪起来,天芬回来的第二天,天民媳妇就被天民打发回了娘家。

立马选村长,广木又突然走掉了。日子在一天一天逼近着。广木那张脸深深地留在村人心里边,每每想起天民提被角的那只手,天青就觉得天民把他逼进了死胡同。没路可走了。到了不能顾全面子的时候了!天青这几日,几乎没有眨过眼,他把路灯电线从村外用竹竿打断了,村里人找不出毛病来,就只好让灯灭了去。整整三个通宵,他都在黑黑的村街墙角里,猫一样缩在那儿,盯着天民家的大门口。秋后的蚊子,咬得脸肿。天青拿盒清凉油,瞌睡来,抹到眼皮上,哪儿蚊子咬了,就厚厚涂一层。三夜他用了三盒清凉油,可还是只见上半夜天民和天芬在街上说话儿,不见下半夜儿人到一块。

今儿夜,天将黑时,月亮挂着村头树梢上。他在喜梅家里吃的饭,一口半碗,吃得风快,馍到嘴里不嚼就咽了。喜梅说:“慢一点儿也不会月亮就丢了。”

不知吃饱没,天青急急匆匆推下碗,来到村当央。他生怕丢了打垮天民的最后一个机会。

一大片浓云滚过来,把月亮盖死了,剩几粒孤星,明明暗暗的。好像要下雨,天闷热。故里的人,罢了夜饭,都到庙门口看电视。那是乡里上月发的救济贫困山区的黑白电视机,十四英寸。天青到这走了走,不见天民,也不见天芬,就又去悄悄缩到了那个墙角里。汗在他身上开了几条河,从上往下流得急。蚊子一团一团裹着他,伸手在脸前抓一把,能感到十几个蚊子一起被捏死。等了大半天,天民出来了,拿个扇子站在门口扇。过一阵,天芬从那头走了来,两人在树影里,一递一句话,嘁嘁喳喳。天青不敢动,让蚊子往死里咬,可还是没听到他们说了啥。只一会儿,他们又各自回了家。

天越来越黑,云飞来飞去,村子如同被盖在了黑锅里。过了好一阵,天芬来了,不紧不慢,到天民家门口,淡下步子,往祠庙那边望几眼,扭身拐进了天民家。关门的声音,就像响在天青的喉咙里,那会儿他憋着连气都没出。

到时候了。他在墙角略微蹲一会儿,脱掉鞋,别进腰带,蹑着手脚,到天民家门口。从口袋摸出小瓶,旋开盖子,有股小磨香油味从瓶里扑出来。他把瓶口对着门轴根儿,等那油流进门轴窝儿了,轻轻推开门,溜墙根进了天民家。满院都是黑,只上房的东屋从窗里憋出一块黄光来。天青溜到窗子下,把耳朵贴上窗,当听到木床“吱吱”的响声时,感到心里像雨前炸响了一声雷,隆隆的,把他浑身都给震抖了。

大后天选村长,成败就在今夜了。

从天民家摸出来,天青穿上鞋,三脚两步来到庙门口,可着嗓门叫:

“喂──知道吧,天民哥家买了彩电啦!”

看电视的老少全都扭过头。

“天民伯?没听说。”

“啧……天芬才将去看了!”

“走啊──看看去。”

哗哗啦啦,一旗子人,男男女女,朝天民家开去了。天青步子兔急,他被一种很长远的兴奋鼓荡着,就如一场紧锣密鼓的大戏要开场,看的人谁也不知道要唱啥,不知道登台的是黑脸白脸,只是被响破天的鼓点敲得心要跳出来。幕开了,黑脸白脸都要出场了,看的人会冷不丁吓得不敢动,只在心里暗暗说:咋会这样呀?想不到,想不到!原以为洛阳医院那病号是混说。可是……不要太害人,天青又盘算:拉一条单子递给程天民,让他遮着丑,然后推走发怔的村人们,走吧走吧,家丑不可外扬,大伙知道就算了,回去谁也不要说。接下去,就对天芬讲,别哭啦,明儿天回你婆家去,庆贤爷我叫喜梅去侍候!就这些,啥儿也没有,这件事就算到头了。大后天选村长,他装着啥儿事情也没发生过,哪儿人成堆,嘁喳得神乎,他就去哪听几句,然后对着大伙说,事情过去就算过去了,天民哥五十多岁,在外干了一辈子,面子已经没有了,你们看,今天选村长,他连会都没来开,算了,大伙都把那事忘掉,给他留个面子吧。说完了,再朝另一堆神神乎乎嘁喳的乡人走过去。选村长的结果,于是清清亮亮。当了村长,立马组建挖矿队,包工队、买汽车、开砖窑、盖房子,迁移村民委员会,从根到梢修祖庙,让村人早早忘了伤心事……想着这些事,他激动得气都喘不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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