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程故里(21)

文革初时,一天下了小雨,镇上学生娃们,纠集百号人马,说要血洗程庙并彻底捣毁。村里程家汉子,全都聚在庙里,手持棍棒,凶凶煞煞,杀相横在脸上。天青去给天民报信,一路小跑,颠儿颠儿的。到公社,天民听他说了前后,静静吸了半截烟,对他道:“走吧,谁问你啥成分,就说是雇农。”他们走出公社门,见一支学生队伍,天民大声问:“是不是砸程庙?”答说是,他就接着道:“哎呀呀,你们昨天去多好,今天焦川溪发洪水,我兄弟来赶集,都回不到程村了。”话毕,他俩翻山急走。回到故里,按天民的指点,在庙里铺天盖地,糊了红纸,由他写下“毛主席万岁!”“坚决支持革命小将的革命行动!”“程庙是批判封资修的活标本!”……一类语录。待来日,学生队伍一到,看程村的大批判,搞得有声有色,就烧了一堆书,高歌扬长而去了。

村人都知道,不是天民,这庙早是一堆碎砖烂瓦。可是没一人晓得,那夜三更时分,天民去找了祖祖辈辈守庙的庆贵爷,说学生娃们是专来烧书的,让庆贵爷把《全书》暂交他换个地方藏一天。没一人晓得,天民并没像他许愿的那样,关键口他把学生头引到庙里,揭庆贵几句短儿后,又让学生们手下留情。这就使学生娃们先骂后搜,还把庆贵爷按在地上,试了几下拳脚。

没几天,庆贵爷咽了气。天民堂堂正正收藏了《二程全书》……

想到天民保护了先祖庙,却也使庆贵爷送了命而他天青重建了先祖庙时,天青步子悠闲悠闲,在庙里转了两圈。大殿、讲堂、“和风甘雨”厢,走到哪儿,都仿佛看见了他天青的名字写在哪儿。想到日后村人们,看见庙,都会想到,没有天青,也就没有今日的祠庙时,天青对今后日月的大小事儿,都满抱了成功的信心和稳妥的把握,感到从修庙这天起,他天青在故里,就再也不会是原来的天青了,说话,办事,都将完完全全是故里的人前人,事上人。他就有威势带着村人们一起去奔那不愁衣食住行的好光景了。而天民再指派自个干啥儿,说话也得先掂量几分再出口,自己乐意听了就听,不乐意扭头就走也没啥了不得……

转到“烈日秋霜”厢房时,听见了汽车喇叭声,走出来,拉砖的汽车已停在前节大院。村人正在卸车。天民从驾驶室下来,急急慌慌唤天青:“糟糕了,天青!”

天青赶忙迎上来。

“建筑公司要涨价。”

“统共多少钱?”

“翻到八千上。”天民把一张发票递过去。

接过票证,天青抽了一口冷气。八千,这是他筹划修完庙的总数,眼下料还没买齐,工匠未请,就拱到了这数上。

“天民哥,原先不是说好低价吗?”

“如今这行情你比我清楚,哪儿他娘的,都是见利上,见坡滚。”

“可也不能……高价到八千!”

“你也别说啦,我和朋友翻了脸……连藏书阁的材料都给退掉了。”天民扬手说着,极生气地蹲下去。

天青心里猛一闪:大殿、讲堂不修也不能不修藏书阁。藏书阁修起来,就可以从天民手里圈出祖先的《全书》了。

“藏书阁的料……多高价?”

“少说得一千。”天民又从地上站起,“天青,不是我不想把《全书》拿出来,按说庙修好,《全书》就得在庙里。可庆贵爷那夜把书交给我,再三说这书绝版了。如果藏书阁随便修修不敢放,修得好,开支太怕人……我说,算了吧。”

天青咬咬牙:“外人敬祖庙,敬的就是藏书阁,既然都修了,就豁上贷款也得把藏书阁修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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