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你还是尝尝我这毛尖,连长我都没舍得让他喝。”
“我真的不喝茶……”
“来吧!”
放进茶杯的茶叶漂浮着,不肯沉下,指导员用杯盖滗住茶叶,倒掉温水,又沏上开水,那茶叶立马就舒展开来,一片一片,嫩黄如韭,慢慢朝杯底沉去。中士数过,指导员统共给他放了七片茶叶,七片茶叶水就转绿了。
熬不住指导员的热情,中士端起了茶杯。
“茶叶味不错吧?”
“行。”
“征兵时我没去你家,也是山区?”
“是。”
“这次你们演讲,要串几个城市,还有省会,省会有个连队在施工。”
“我不能去讲……”
“别傻。”
“我心虚。”
“习惯就好了。”
“指导员……”
“有我,你就别怕。”
“……”
“要想到,机会难得。”
“讲多长时间?”
“反正每个城市都要停几天。”
“我心里……会发慌。”
“老兵了,该多经历些事情……入党申请交过没?”
“写过三份。”
“一般演讲团成员,到最后是党员就记功,不是党员就入党。事迹动人的还立功入党一块来……”
“有些事……排里都知道。”
“这关系到我们全连荣誉,团里报了十二份材料,十五个典型,师里就选你一个。”
“啥时开始讲?”
“今天你就开始背材料,练普通话。下月到师里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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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饼子和他妹回到家已是午时。饼子荷锄在前,人刚入院,媳妇就在灶房唤:“来客啦。”
“谁?”
“孩娃舅。”
这当儿,饼子妹刚入大门,听得唤,脚步一淡,轻轻卸下锄头,就扭转身子,退回大门外,朝村落深处走去。听说是孩娃舅──妹夫来了,陈饼子傻了一下,明白时,妹妹已经没影,只好独自往上房走去。
中士正在屋里闲坐。
“回来啦?”
“回来啦。”
“你收工啦?”
“收工啦。”
闲谈几句,彼此就没更多话讲。中士初见陈饼子,着实猛吓一跳,三年不见,他忽然苍老许多,算来长中士两岁半,无非二十六岁,可似乎已三十有五,脸上的纹络、肉色,都如是一个黄土世界。看着那张脸,仿佛能看见人的晚年,很叫人感到岁月凄哀,光景难熬。陈饼子坐在中士对面,凳子在他身下不断吱叫,似乎受不了他的压迫。看着他不时扭动的身子,中士想该找些话讲,就问地远吗?陈饼子说不远,几里山坡路。又问蜀黍长得可好?一般,陈饼子说,妈的天旱,有几块责任田上不了水。说起庄稼、土地、气候,二人就有了话题,一问一答,问问答答,很能谈到一块。到末了,中士说,做点生意不?饼子说不做。中士说改革搞活,不做生意日子咋能活顺。饼子就苦笑一下,说卖过一次西瓜,遇到连阴雨,全赔了!中士替陈饼子叹口气,说生意有赔有赚,再卖别的。饼子说生来就不是干那行的,不能勉强。最后,天气、庄稼、生意都谈完了,二人就默在闷中,久久不语。实在持不下去,陈饼子就熬出一句问话,把话题深入了。
“你回来,能当大队支书吗?”
“不能。”
“大队别的干部?”
“也不能。”
“咋了?”
“我不是党员。”
“部队,入党难?”
“不难。”
“不难你咋不入?”
“没啥大意思。”
“照说……党员也不能当饭吃、当钱花,可回来当个干部……总归是好。”
眼下,中士也觉到,入党总归是好。可那当儿,他自己就那么轻易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