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嘉道以后佛教之衰颓
嘉庆道光之时,国势中衰;当时佛教传承,亦无前此之隆盛;面一部分自命儒教之学者,又墨守韩愈辟佛之成见,尽力排击佛教;僧徒流品既杂,寺庙中几为游民托足之所;遂致自暴自弃,日陷于衰颓而不可挽矣。在此期间,有可注意之二事:即太平天国之排佛及居士之勃兴是也。
一、太平天国之排佛咸丰年间,洪秀全特起于广西;建立太平天国;以耶稣教为号召,自称上帝之第二子;对于异教,一切排斥;故无论佛寺道观及民间祠庙;师行所至,皆首先焚毁;神像经卷,破弃无遗;佛教上所受影响,殆匪细也。洪秀全以嘉庆十七年七月,生于广东之花县;七岁入村墪;天资敏捷,酷嗜史学,对古今兴亡大事,辄具卓见,为一乡所惊;后应试不第;见清廷政治腐败,官吏之贪黩,民生之困穷,遂有革命之志。是时有朱九畴组织上帝会,谋兴复明朝;彼与冯云山同往师事之;九畴死,秀全被推为教主;事闻于官,逮捕颇急;乃入耶稣教,借为护符;寻往香港,受英国某牧师教,得为广西之传道员;潜与其地豪杰杨秀清、萧朝贵、石达开等结交。会广西大饥,群盗蜂起;啸聚之众,多者数千人,少者数百人,各从事掠夺;秀全乘机与冯云山、杨秀清等,设立保良攻匪会;正在练兵集饷举旗兴师之时;秀全忽佯死,七日而苏;告其部众曰:“上帝召余,告以天下有大劫,命余出而平之。”遂造《真言》、《宝诰》,用作经典,俾众读之,且曰:“入我乡拜我者可无事;上帝即吾父,耶稣为上帝之长子,余则次子也。”众皆惊异,信以为真;归依者日众。
道光三十年,秀全在平乐府之金田县起事;清室以承平日久,将骄卒惰,皆不能战;太平天国之军,所至克捷;十余年间,奄有广西、广东、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江苏、福建、云南、贵州、四川、山东、浙江等省,占天下三分之二。以咸丰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为太平天国元年;一月元旦,定都南京;秀全自称天王。直至同治三年,太平天国方覆亡。其间经过丧乱之时期,十五年;占领地域,十余省之广;凡在斯地之佛教,皆根本摧灭无遗;即至今日,各省尚多有旧时名刹,未曾恢复者,是诚佛教之大劫也。
太平天国虽以耶稣教为门面,实则自有其信条:除前述之经典外,有所谓《天条书》之制定;强制军民,绝对信仰;其内容禁止崇拜邪神,奖励日曜礼拜,赞美上帝恩惠,并禁窃盗奸淫杀害等,刊行小册;颁布各军队及各官衙;使人人各手一册;军人入营后二十一日,即强制背诵;不能者杀无赦;其严厉如此。兹摘记《天条书》之项目如下:
(一)天条书(意即上帝尊崇论)。
(二)忏悔之规矩。
(三)忏悔文。
(四)朝晚拜上帝之仪式。
(五)每饭感谢上帝之文。
(六)遇灾病时求上帝救护之文。
(七)凡遇生产婚嫁等一切吉事时供物祭告之文。
(八)建造房屋及其他土工时祭告之文。
(九)升天(死亡)祭告仪式。
(十)日曜日之赞美歌。
(十一)平时遵守之十诫。
观上戒条:已将人生之自胎生以至老死,一切规定于上帝信仰之下;禁止崇拜邪神,则凡我国自古以来之祖先鬼神,概在排斥之列;佛教之不能存在,亦固其所;受祸之烈,盖较诸往昔三武一宗之法难,有过之无不及也。
二、居士之勃兴清中叶后,佛教渐衰;加以太平天国之到处摧残,东南佛法,不绝如缕;同治以来,所以能重整旧规而兴复之,驯致清末民初居士勃兴者;以数十年中,比丘居士,皆有杰出之人;提倡宏布,各尽心力故也。此事关系甚大,请详述之:
时则禅宗如金山、高曼、天宁等之唱导宗风,严整规模;能令入其中者,锻炼身心,变化气质;参方禅和,咸视为大冶洪炉。夫度牒试僧之制,废弛既久;更当大兵之后,削发披缁者,流品不齐;非用宗下恶辣钳椎,何足以祛旧习,振颓风;或讥其未免严酷,非知本之论也。故其有功佛门,实非浅鲜。虽表面上似于在家二众影响犹少;然如下述启发社会信心之诸师,皆自此中锻炼而出者;则饮水思源,即谓今日大多数居士,莫不受诸山之赐,亦无不可。
若就人言之,未易缕指;姑举其德望遍在人口者;有如赤山法忍、天宁清镕、鼓山古月,先主磬山后主留云之密融诸禅师;道高愿宏,随机接引,普及四众。复有台宗谛闲法师之师及师昆弟;大乱甫平,诸山即纷纷聘请宏经;逮至谛闲法师,法事尤盛;大江南北,浙水东西,岁无虚席。贤宗月霞法师,亦复分途并进,大启讲筵。于是男女居士,慕道皈依者,遂如东风启蛰,逐渐萌生,以上就比丘宏法者言之也。
更有特出之居士焉;即江都郑学川、石埭杨文会是已;学川因发愿刻经而出家,号刻经僧。文会见乱后经版无存,而梵册又不易请求披读也;因邀合同志,发起大愿,踵嘉兴藏式,专刻方册藏经;孜孜■■,抛弃一切世务,竭尽其精力资财而为之;数十年如一日。古德佚箸,更多方展转向日本购求而归;校刊流布。文会道德学问,既足起人信仰;又以经书购求之易,故在家者研诵益多;遂于民四民七,由旅居北平之居士,两次聘请谛闲讲经,开向来未有之例焉。(向来讲经,皆由寺院发起。)北平本未遭兵燹;彻悟禅师曾创红螺山道场;其后人复能遵守遗风于不坠。又有清一省元诸师,方便接引。居士信心,已有动机;迨两次宏经,清信之士,乃如萌芽之怒长。南方信士,原多于北;如狄葆贤已于光宣间,在上海创设流通处。继又创办《佛学丛报》;影响颇大。及北平两次宏经之后,上海众居士,亦接踵宏经。由是风发云涌,居士所立讲习之社,念诵之林,流通之所,蓬蓬勃勃,遍及于黄河扬子珠江三流域,蔚成今日之气象矣。
一事之兴,必待众缘;非一朝一夕之故,亦非一手一足之烈也。尝试论之:同治以后,若无金山诸寺,以培植本源;无禅讲诸师,以启导敬信;佛门早不堪问矣,何况居士。然若无方册经书之流布,使僧俗便于研读;又岂能有今日之气象。然则居士之勃兴,望前思后,此中关系,诚非偶然也。若上溯清初居士中最著者,则有宋世隆、毕奇、周梦颜、彭绍升诸人;可谓为近世居士之先导。今依次述其历史如下:
宋世隆,字文森,长洲人。年四岁,听父读《金刚经》,即能诵四句偈。既长,补诸生;年五十余,有疾;偶触《华严经》无著无缚解脱句有会;遂长斋断欲,日诵《金刚经》;月余,病起;中秋夕,见堂前角灯,光不透脱;不觉感慨,默坐参究;久之,忽汗下通身,胸中廓然;作偈曰:“主主宾宾无主宾,分明指点愈迷津;偶然风触灯中火,却遇当家旧主人。”时天笠珍禅师,过苏之大云庵;世隆往谒,既见;即云:“龙脑薄荷,香闻天下。”师云:“可要乾矢橛么?”随问云:“如何是乾矢橛?”世隆云:“八面春风。”师云:“来此作么?”世隆云:“不求佛,不求法,要讨个了当。”师厉声曰:“万劫千生不得了。”世隆言下有省。师寻去之杭州南碉;世隆一再往谒之;在堂中有问未生前面目者?世隆应曰:“螺髻峰。”少顷,进见;师云:“好个螺髻峰,只恐未肯点头在。”因举六祖、神秀菩提树话,问和尚如何道?师云:“掀倒菩提树,打翻明镜台;髑髅都粉碎,处处绝尘埃。”世隆云:“也不过到此。”师拂衣而起;拍世隆肩曰:“如今可把六祖神秀,并老僧与居士,缚做一束,抛向钱塘江里去。”世隆顿悟临济吃三顿痛棒意旨;遂口占偈云:“生前面目绝追求,螺髻峰高解点头;一句顿超三顿棒,凡情圣解付东流。”康熙四十一年世隆得脾疾;示禅客曰:“末后何必有句,末后何必无句;刀山剑树上翻身,镬汤炉炭中躲避;无端七十余年,总是逢场作戏;今日尚要卖弄一番,咄!你看这粉碎枯髅,那有一点西来之意。”其妻疾亟以告;世隆不往;第传语云:“子去,我且行矣。”遂后妻数刻而逝。
毕奇,字紫岚;江南歙县人也。少避难至杭州,寓僧舍,阅《金刚般若经》,始知信向;继阅祖师语录,疑之;有堂头僧教看南泉斩猫公案;久之,闻斧声有省;颇自负。寻入马首山,有醒愚禅师者,结茅山居;奇一见,以机语接之;醒愚微哂而已;明日,复往见请益;醒愚征前语,指其负堕处;令参一归何处。居数月,其所亲访得之;要与俱归。奇归,参究甚力;行止不少间。阅五年,偶阅岩头语,大悟。再谒醒愚。醒愚笑曰:“今日始知吾不欺汝也。”自是常居僧寺,持佛戒,终日瞑坐,夜卧不梦者二十年;居苏州支硎山德云庵最久。尝示禅客云:“参话头有法,不可不知;何谓法?一念真疑无间断是也。何谓一念真疑?如雪岩云:‘尽三百六十骨节,八万四千毛窍,并作个赵州无字;一提提起,如一团热铁,如一堆烈焰相似,并无昏沉散乱之相可得。’此之谓一念真疑也。若起心动念,则谓之第二念,尽落知解;知解愈精,去道愈远;近世驰声走誉者,都从第二念而入;外面看时,句句般若;其实皆是意识依通,认贼为子;可不哀耶。何为无间断?今日也一念真疑而参;明日也一念真疑而参;不论年,那管月,但时时刻刻,一念真疑而参;必要实证实悟,大法现前而后已;此之谓无间断也。若果如是一念真疑;如是无间断;自然有日,不期然而然,话头参破,而明心见性矣。”其他论著颇多;此其最切者。康熙四十七年,终于德云庵;庵主如珏,为之殓;收其遗书,有别录八卷行世。
周梦颜,字安士,一名思仁,昆山诸生也。博通经藏,深信净土法门,自号怀西居士。尝以众生造无量罪,淫杀二业,实居大半;因深维经义,著戒杀戒淫二书:戒杀书名《万善先资》;言多深痛。大要云:“刀兵之难,在于人道,或数十年,或百余年,仅一二见;至于畜生,无日得脱。普天之下,一遇鸡鸣,无量无边,狠心屠户,手执利刃,奋向群豕,尔时群豕,自知难到;大声哀号,救援不至;被人裂腹刺心,抽肠拔肺;哀号未断,又投沸汤,受大苦恼;片刻之间,阎浮世界,万万生灵,头足异处;积群豕骨,高过山巅;漂群豕血,赤江水流;如是恶因;如是恶果;诘其根由,皆为我等口腹所致。世人动称我不作恶,何必持斋:岂知尔等偃息在床,妻孥聚首,即有素不相识之人,先为汝等遍造恶业,无量无边。我劝世人,未能持斋,先须断杀。”其戒淫书名《欲海回狂》。劝诸淫者:先观胎狱;了种种苦;是为息淫原始方便。次观此身;诸虫蝟集,宛转游行;寄生体中,吸人精血;是为初开不净方便。次观男女;脓血涕唾,恶露中满;犹如溷厕,粪秽所都;是为息淫对治方便。次想死人;正直仰卧,寒冰彻骨;黄水流出,臭不可闻;遍体生虫,处处钻啮;皮肉渐尽,骨节纵横;冢破骨出,人兽践踏;而我此身,终亦如是;次念《法华》所说因缘生相灭相,与不生灭;是为断淫穷源方便。次观自身;在极乐世界,七宝池内,莲华之中;莲华开敷,见阿弥陀佛,坐宝莲华,及诸种种庄严瑞相;自身礼拜供养于佛;作是观时,发愿往生极乐世界,永脱淫阱;是为究竟解脱方便。复著《阴骘》《文广义》三卷;《西归直指》四卷。乾隆四年正月,与家人诀,云将西归;家人请以香汤沐浴,却之;曰:“我香汤沐浴久矣。”谈笑而逝;异香满一室;年八十有四。
彭绍升,字尺木,又字允初,法名际清,号知归子,长洲人。世为儒,父兄皆以文学官于朝;绍升年二十余,治先儒书,以明先王之道为己任;兼通考亭、象山、阳明、梁豁之说;治古文,出入于韩李欧曾;既而舍之,专心净业,尤推重莲池憨山;竭力宏扬佛教;是在乾隆年间也。年二十九,始断肉食;又五年,受菩萨戒;自此不近妇人。尝言志在西方,行在梵网。当时与绍升共同振兴佛教者,有汪大绅(缙)罗台山(有高)等,一时称盛。
绍升对于佛教,非但具热烈之信仰;又积极实行;或创莲社念佛;或购鱼鳖,授以三归戒而放生。曾与汪缙,共立建阳书院;所诏示诸偈,实可窥见绍升全部之信仰焉。兹示于下:
起懦偈儒曰大勇;释曰大雄;男儿鼻息,灏气罡风。
决疑偈一念不决,念念愚痴;一世不决,世世愚痴。
断淫偈淫欲不断,万劫沉沦;念头方动,天怒地瞋。
戒妄偈一语真实,三界导师;一语欺妄,万恶由斯。
舍身偈担荷大法,是名丈夫;觑破壳子,非我非渠。
摄心偈摄心之法,珠藏于渊;成就功德,水滴石穿。
息念偈念起念灭,覆盖真如;起灭无地,入道之师。
念佛偈千圣万贤;千魔万怪;一句南无,头头败坏;千圣万贤;千魔万怪;一句南无,头头自在;千圣万贤;千魔万怪;一句南无,本分买卖。
观上偈则绍升信念之坚,操行之洁,可想而知。晚岁屏居僧舍者十余载,日有课程,虽病不辍。年五十七,西向念佛而逝。著《一乘决疑论》,以通儒释之阂;著《华严念佛三昧论》,以释禅净之诤;又著《净土三经新论》,以畅莲宗未竟之旨;此外有《居士传》、《善女人传》、《净土圣贤录》,皆为世传诵。绍升之文集,专阐扬内典者,为《一行居集》;讲论外典者,为《二林居集》。今天津刻经处,汇刻彭氏之宏法著述,名《彭居士法集》行世。
近世佛教,亦承宋明遗风,实为禅净二家独步时代。然士大夫学禅者虽众,能真参实悟之人盖鲜。文森、紫岚,苦心斯道,卒明大法;紫岚之论禅病,切实深挚;有裨于学者不浅。若安士、尺木,皆精心净土,信愿行三者,悉皆具足;临终不乱,从容生西,岂偶然哉。故四人者,实开清代居士参禅修净之先河也。
郑学川,字书海,扬州江都人。生于道光六年丙戌。少充诸生,颇究儒术;嗣问道于红螺山瑞安法师;博通教典,尤专精净土。太平天国乱后,紫柏大师之方册经板,荡然无存。学川悲之;于同治五年丙寅,与杭州许云虚、石埭杨文会、扬州藏经院贯如法师等,同时发愿刻经。学川即于是岁出家,号妙空;持律精严,过午不食;著述以外,专从事于刻经,故又自号刻经僧。前后十五年;凡创刻经处五所:如苏州、常熟、浙江、如皋,而总持其事于扬州之砖桥;刻全藏近三千卷。先是:扬州东乡之砖桥,有喌鸡道院;学川于院后,募建接引禅院;为存贮经板及习静之所。其后朗月法师,又募建院西邻屋若干楹,与东院通为一所;名曰法藏寺;即今著名之砖桥法藏寺也。学川示寂于光绪六年庚辰;年五十有五。寂时以《大般若经》尚未告成,手持《龙藏》全函,属其弟子;咖趺安详而逝。寂后三年,《大般若经》告成。学川著述极富,汇刻为《楼阁丛书》。其目如下:
《求生捷径》 普救神针《百年两事》 《身心性命》
《泗水真传》 《西方清净音》
《如影观》 《如影论》以上二种,是其道友所作。
《莲邦消息》 《礼斗圆音》
《地藏宝忏》 《施食合璧》
《四十八镜》 《宝色灯云》
《水陆通论》此是其父咫观居士作。 《弥陀经论》
《华严小忏》 《华严大忏》
《华严念佛图》 《五教说》
《婆罗门书》 《镜影钟声》
《虚空楼阁》 《楼阁忏》
《楼阁真因》 《楼阁问答》
《楼阁音声》 《地藏经论》
杨文会,字仁山,安徽石埭人。佛教经太平天国之摧残后;海内人士,欲求一册经典,殆不可得;文会在同光间,以一人之力,刊刻单行本《藏经》;于是各地同志,相继而起;数十年间,文会所刻为最多;海外之古德佚书,亦由其力,得以收回刊布;遂使佛教典籍,普及全国;愿力之弘,关系之巨乃如此;其生平事迹,在佛教史上,诚宜特笔大书者也。
文会生于道光丁酉年十一月十六日;其母怀妊时;梦入一古刹,庭有巨瓮,上覆以笠,启视之,中有莲花,高出瓮口,旋惊寤,而生文会。幼颖悟;十四岁能文,雅不喜举子业,间与知友结社赋诗为乐。性任侠使酒;稍长,复练习骑射击刺之术。既而遭太平天国之乱,率家族转徙徽赣江浙间;恒以书自随,凡天文、地理、历数、音韵以及孔老庄列,靡不钻研;尚未知有内典也。
文会曾在里中襄办团练;跣足荷枪,身先士卒,日夜攻守不倦;厥后论功,则固辞不受。同治二年,居父丧;归葬乡里;适罹疫,病中得马鸣《大乘起信论》,反复读之,得其奥旨;由是一意搜求佛经,后于书肆得《楞严经》,就几讽诵,几忘其身在肆中,日暮不去;肆主促之归,始觉;是为文会入道之始,年二十七也。
自是凡亲朋往他省者,文会必托觅经典;遇行脚僧,必详询其来去之处,有何寺庙?寺中有无经典?向者所从事之学问,悉举而废弃之;一意宏扬佛教。同治五年,移居金陵,董江宁工程之役;遇真定王梅叔,邃于佛学,相得甚欢;复与邵阳魏刚己、阳湖赵惠甫、烈文、武进刘开生、翰青、岭南张浦斋、湘乡曹镜初等,互相讨论;以为末法时代,全赖流通经典,利济众生;于是发心刊刻单行本《藏经》;手订章程,征集同志,得十余人,分任劝募;创设金陵刻经处。文会日则督理工程,夜则潜心佛教;校勘刻印外,或诵经念佛,或静坐作观,恒至漏尽方寝。所办工程,费省工坚;曾国藩、李鸿章,咸以国士目之;知其淡于名利,每列保奖,不令前知;然文会遇官职,辄坚却不受;惟以刻经为其生命焉。
后曹镜初以创办长沙刻经处;约文会赴湘计议。适曾纪泽奉使欧洲,邀文会同往;乃随赴英法各国;未几,即请假归,仍以刻经为事。后刘芝田奉使至英;又邀文会赴伦敦;在彼得与日本南条文雄博士订交,方知中国自唐以后散失之经典,为日本保存者不少;因发愿使之复返中国;南条亦愿助之搜集;留英三年,仍请假归;自此不复与闻世事,益以刻经为专责。旋得日本弘教书院小本《藏经》,闭户读之;复寓书于南条文雄,广求失传之经疏;得藏外典籍二三百种,择其最善者刊行之。自金陵刻经处成立后,各地同志,如扬州如常州如长沙如江西,皆相继而起;向者求而不得之佛典,至此得之甚易;因此唤起学人之研究;迨至清末,已风靡一时。文会曾手定应刻大藏经典之目录,名《大藏辑要》;其生前虽尚未完成;然其手自校刊出板者,已有二千卷之巨矣。兹示《大藏辑要》略目于下:
——华严 三十二部——净土 五十七部——般若 二十三部——涅槃 十三部——密教 五十六部——方等 六十六部——法相 二十五部——法华 十六部——小乘经 十六部——大乘律 十五部——小乘律 七部——大乘论 二十三部——小乘论 四部——西土撰集 十六部——禅宗 三十部——台宗 十四部——传记 十一部——纂集 九部——宏护 十三部——旁通 十部——导俗 四部以上共四百六十部,三千三百二十卷。
文会晚年筑室于金陵城北延龄巷,为贮存经板及流通经典之所。遭母丧后,即诏其三子曰:“我自二十八岁,得闻佛法;时欲出家,徒以有老母在,未获如愿;今老母寿终,自身亦已衰迈,不能复持出家律仪矣。汝等均已壮年,应各自谋生,分炊度日。余所置房屋,永为金陵刻经处,作十方公产;汝等勿得视为己有。此后亦毋以世事累我也。”光绪三十三年,就刻经处,设立祗桓精舍;就学者缁素二十余人;文会延请谛闲法师讲台宗教观;而自任《大乘起信论》;此外有国文、英文,以造就通材,将来能赴印度弘传佛教为本旨;未及两载,以费绌而止。宣统二年,金陵同人,创佛学研究会,推文会为会长;每七日请文会讲经一次;听者多欢喜踊跃。三年之秋,文会示疾,自知命终时至;因以金陵刻经处事,嘱其弟子三人分任之;并嘱佛学研究会同人,于八月十七日,开会集议,改举会长;是日午刻,嘱家人为之濯足剪爪;闻会长已举出,为之色喜;至申刻,西向瞑目而逝,时会众犹未散也。病中告其家人曰:“我之愿力,与弥陀愿力合;去时便去,毫无系累;惟乘急戒缓,生品必不甚高;但花开见佛较速耳。尔等勿悲,宜一心念佛,送我西去。”云云。年七十有五。
文会自道其生平得力处曰:“教宗贤首,行在弥陀。”盖于大小乘经论,遍观博究;而以是为归宿者也。现今各省,多有流通处,所流传之经典,远及南洋美洲;皆以文会校刊者为多;各地继起之刻经处,亦多依照《大藏辑要》,赓续其未完事业;文会于兵火摧残之后,继往开来,肩荷大业;推为清末特出之居士,诚无愧色矣。其著述有《大宗地玄文本论略注》四卷、《佛教初学课本》一卷、《十宗略说》一卷、《观无量寿经略论》一卷、《论语发隐》一卷、《孟子发隐》一卷、《阴符经发隐》一卷、《道德经发隐》一卷、《冲虚经发隐》一卷、《南华经发隐》一卷、《等不等观杂录》八卷、《阐教篇》一卷;此外尚有手辑之佚籍,及依据经典摹绘之佛像、极乐世界庄严图等,皆行于世。
更有高恒松者,字鹤年,江苏兴化人;居士中之最奇特者也。凡属居士,大都在家修持而已;惟恒松则一生行脚,参访诸山;全国内名山,殆无不有恒松之踪迹。恒松为南京赤山般若寺法忍长老弟子;于宗门颇用功。著有《名山游访记》,乃其随意抒写之日记也。恒松对于义赈及慈善事业,至为尽力。近与其夫人舍其田宅,为贞节妇女建立念佛道场;名兴化镏庄贞节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