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外交思想的最大特点,是现实利益考虑与意识形态考虑之间的矛盾交织。
美利坚民族以讲求实际著称于世。美国人不讳言私利,不墨守成规,不囿于一种固定的思维方式。19世纪30年代的法国历史学家托克维尔曾说:“哲学在美国比在文明世界中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受重视。”③这是指美国古典传统哲学负担最小而言。后来发展起来的地地道道的美国式哲学,是詹姆士、杜威等人的实用主义哲学。它是典型的美国生活方式的产物。在实用主义中,不仅可以发现早期移民带来的重经验而不重思辨的英国式思维方式,发现创业时期形成的务实与首创精神,而且可以领会到那种重视进取心、行动和成功胜过重视一切美德的美国式风格。④
另一方面,美国人又是重视信仰追求的。从北美殖民时期开始,加尔文教派的神学就对政治产生巨大影响。它的教义是上帝选择和命运注定。“加尔文主义的思想气质视美国为救世主民族。”⑤实际上,宗教的价值标准就是一种意识形态。⑥被认为只讲实际利益而缺乏信仰和道德观念的人,在美国很难成为政治家。美国人喜欢常提上帝、做礼拜的领导人。⑦
上述两种思想倾向反映在美国外交中,逐渐形成了“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之争。现实主义外交思想被认为趋向于保守,强调外交的主要目标是维护和平。政治现实主义者认为,国家在国际政治中追求本国利益和权力是正当的,实力是利益的后盾。美国外交的出发点应是国家利益而不是抽象的道义原则。政治家的最高道德准则就是维护本国利益,为此而暂时妥协以至牺牲其他一些思想原则也应在所不惜。现实主义者把国际关系看成是权力政治,其主要观察方法是分析国家间的实力对比变化,主张运用均势原则指导外交实践。他们认为外交权应高度集中,决策者有权以秘密外交的方式纵横捭阖,求得国际冲突的和平解决。在此过程中,应尽量排除国会与公众舆论的干扰。
理想主义的外交理论看来更趋向于主张世界政治的变革,强调外交的主要目标是维护正义和全世界的社会进步。它视美国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道义之邦。用美国的是非标准衡量其他国家的国内政治制度,并认为美国有义务将美国式民主推广到全球。理想主义者强调外交公开化,国会对总统的制约,以及公众对政治的监督。他们更多地从意识形态的角度去解释国际关系,在很大程度上视国际斗争为正义与邪恶之争,民主与独裁之争,维护人权与践踏人权之争。
美国以其独特的理想方式看待世界。一位美国政治学家指出,宗教的价值准则是美国迄今占支配地位的价值准则。“美国的理想——分解到它的精髓——乃是由两个要素所组成:开明思想与宗教信仰。而在这两者之间存在着并将永远存在着固有的矛盾。”⑧分析起来,开明思想意味着承认多元化,提倡自由选,而宗教信仰则意味着只能有一套价值标准。于是出现了这样一项二律背反:美国理想中的世界,是各国采取同一种发展模式,即美国的多元化模式。
美国外交思想中存在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矛盾,并不意味着可以把不同时期的美国政策思想明确分为两种类型,或者把决策者截然分为两派。两种思想方式,两种判断标准的斗争无所不在,但相互之间又常常渗透包容。实际上,美国领导人需要在意识形态和实际利益两方面同时找到政策的基础,在两者之间寻求某种平衡。一方面,他们用道义原则来掩饰、解释利益方面的动机,用“美国理想”作为旗帜去争取政治支持;另一方面,也很难说他们只重权势而没有真正的个人政治信仰,或他们的信仰在指导外交行动方面不起作用。
美国开国元勋乔治?华盛顿的外交思想,就是实际利益与宗教信仰的一种结合。华盛顿坚信,对绝大多数个人来说,私利都是指导行动的准则。⑨国家亦是如此,“一切国家都只受自身利益之约束,超乎于此者皆不可信任。”⑩为了自身利益,美国没有必要在欧洲列强变幻不定的联盟与反联盟之间纠缠不清,而应注重自身建设。但是,华盛顿在他著名的告别演说中又告诫说,唯有富于道德责任感的人民才能使美国制度存在下去,而道德水准历来有赖于强大的宗教信仰来维持。在没有明显的外来威胁时美国不参与欧洲列强的角逐,不仅是利益使然,而且对培育和保护国内的共同价值准则与宗教信仰是必须的。{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