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觉得梵文太难,担心学不好,所以去了两次,就中止了。虽然如此,章太炎先生强烈的求知欲望给周氏兄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对佛学的潜心钻研也深深影响了周氏兄弟,他们若干年后仍然对佛教经典保持着极大的兴趣。周作人晚年在回忆录中说:
太炎先生以朴学大师兼治佛法,又以依自不依他为标准,故推重法华与禅宗,而净土真言二宗独所不取,此即与普通信徒大异……又欲翻读吠檀多奥义书,中年以后发心学习梵文语,不辞以外道梵志为师;此种博大精进的精神,实为凡人所不能及,足以为后世学者之模范者也。
文中所说“翻读吠檀多奥义书”一事,与周氏兄弟很有关系。因为此事,鲁迅对周作人很不满意,兄弟俩几乎要打起架来。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章太炎研究佛学,想参考几种外国的资料,有一天托人拿两本书到“伍舍”,一本是德国人著的《吠檀多哲学论》英译本,一本是日文的《印度教史略》,想请周作人译出来。周作人看了书,觉得德国人著的这一部很难懂,自己以往对宗教哲学没有涉猎,单能读文字,意义不能明了,无法译得好。于是,他跑到丸善书店,买了一些经文的英译本,看后感到有一些把握了,就同太炎先生商量,确定译本文。他曾计划拿书到章先生那里,自己口译,由先生笔述,但后来没有实现。周作人在回忆事情的经过时,说大约自己那时很懒惰,不想干事。再加上他和鲁迅同住一屋,房间窄小而气闷。大哥看他状态不积极,就一旁催促,他只以沉默消极应付。时光流逝,却不见成效。终于有一天,鲁迅愤激起来,挥动老拳,在他的头上打了几下。多亏许寿裳赶来,将两人劝开了。
这显出鲁迅性格中峻急的一面。
周作人在回忆录中说,如果这是为了没有译哲学书的关系,挨打是应该的,他不该那样拖延。
章太炎先生对魏晋文学的推崇深深影响了鲁迅和周作人。他在自述学术次第中说自己的文章经过几个阶段的变化,对魏晋文章的爱好是最终的归宿。他说:
余少已好文辞,本治小学,故慕退之造词之则,为文奥衍不驯。三十四岁以后,则以清和流美。自读三国、两晋文辞,以为至美,由是体裁初变。
又说:
雅而不核,近于诵数,汉人之短也;廉而不节,近于强钳,肆而不制,近于流荡,清而不根,近于草野,唐宋之过也;有其利,无其病者,莫若魏晋。
鲁迅一生在魏晋文学上用功最多,单是《嵇康集》就校了十几遍。
明白了这个渊源,就知道了为什么鲁迅和周作人终其一生,对章太炎都很尊重。这种学术上的传承关系虽然是旧式的,但使他们有了归属感,也有了高起点。
一直到五四时代,章太炎在学术界的影响仍在以各种形式存在。同古文派的斗争,实际上是部分太炎弟子同桐城派的斗争。钱基博在其《现代中国文学史》中说得比较明白:
初纾论文持唐宋,顾亦未尝薄魏晋。及入大学,桐城马其昶、姚永概继之;其昶尤汝纶高第弟子,号为能绍述桐城家言者,咸与纾欢好。而纾亦以得桐城学者之盼睐为幸,遂为桐城张目,而持韩柳欧苏之说益力!既而民国兴,章炳麟实为革命先觉,又能识别古书真伪,不如桐城学者之以空文号天下。于是章氏之学兴,而林纾之说斥。纾、其昶、永概咸去大学,而章氏之徒代之。
周作人也在回忆录里说:
那时太炎的学生,一部分到了杭州,在沈衡山领导下做两级师范的教员,随后又做了教育司(后改称教育厅)的司员;一部分在北京当教员;后来汇合起来,成为各大学的中国文字学教学的源泉,至今很有势力。此外国语注音字母的建立,也是与太炎有很大的关系的。所以我以为章太炎先生对于中国的贡献,还是以文字音韵学的成绩为最大,超过一切之上的。
这里对太炎先生的评价当然是很好,可是如果同鲁迅的评价比较起来,就会发现有相当大的不同。鲁迅一再强调章太炎的革命业绩,认为是最大的贡献。他在去世前不久写了两篇文章,其中一篇没有写完就停笔了。他晚年在给友人的信中谈及师道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