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飞驰之间,余老爹忽然停住了手上的工作。
小木桌上,搁着樊系数和小荞的书包。
余老爹的瞳孔上映出两个书包的影像,但他的脑际间却出现少年时的风景──
在故乡,斜阳下,当他乘自行车经过湖畔,总是看到那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然后他就会过去和他俩调侃几句。
从一片矄黄的稻田里吹出来的风,扬起了少女的柔发,也擦亮了少男的笑容。
余老爹想起旧事,忽而忆起故人,自言自语:“浮沉半生,仍然了无音信……九歌,我找你很久了,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回忆掀到下一页,色调忽地变得深沉。
古园里,四座墓碑,野鸟纷飞。
夕阳将荒野的苍颜染成艳红。
一个长跪的少年。
血染的大地,哭泣的天空,凄厉如野鬼哀号的声音。
──人类最终的下场就是自取灭亡。
──由我来使他们全部灭亡。
当日看到的情景,当日听到的说话,已成铭记一生的记忆。
余老爹至今仍在寻找那少年。
“爹爹!”
正当余老爹陷入沉思之中,却忽然被一把童稚的声音惊醒。不远处,小荞正朝着店门奔跑过来,樊系数尾随其后,在夕阳的余晖下拖出两条长长的影子。
原来,这两个孩子到了附近的工厂大厦拾破烂。
九十年代初,香港大量工厂陆续往内地迁移,偶然会有玩具厂清仓,将一些半成品或旧货扔掉。对没有太多零用钱的孩子来说,工厂区是个寻宝的好地方,逐层逐层摸索拾荒,不时可以在垃圾堆中找到好东西。
要是碰上文具制造厂倒闭,就是非常幸运了。
当小荞知道收到的塑料花出自垃圾堆,真是哭笑不得。
樊系数的零用钱少得可怜,就想到这个法子来寻求物质上的欢乐。
两人去时布袋空空,现在满载而归,看来拾获不少好东西。樊系数急着回家,背上书包,便向余两父女告别。
待樊系数走后,小荞扯着余老爹的衣袖,神情古怪地问:“爹爹,做人是不是一定要言而有信?”
余老爹轻抚小荞的头发,柔声道:“当然哟!你是否向人家许诺,又担心自己做不到吗?”
小荞的目光闪烁了一会,然后语出惊人:“我今天答应了饭头,我长大了就要嫁他。”
身为人父,这样的话最是吓破胆。
余老爹还以为自己听错,大吃一惊,慌张问道:“你你要嫁给饭头?他今日向你求婚了?”
小荞又摇头又叹气道:“才不是呢!是我今天跟饭头打赌,我输掉了。”
余老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贪玩得很,但她居然将婚姻大事用来打赌,实在儿戏得岂有此理。
余老爹惊魂稍定,便叫她好好坐下,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你跟他赌什么?”
“我赌他做不到一件事,但他却做到了。”
“那是什么事?”
小荞从布袋里取出一件色彩鲜艳的玩具。
三阶乘三阶的立方体,六面各有六种不同颜色。
余老爹一看之下,认得是个魔术方块,说道:“这不是个魔方吗?对现在的孩子来说,已是过时的玩具了。你你跟饭头打赌的事和这东西有关系吗?”
小荞把整件事的经过娓娓道来。
原来她和樊系数在拾破烂期间,在一个箩筐中找到这东西。樊系数如获至宝,却不知是什什么玩具,便向小荞问起。小荞以前见父亲玩过这东西,便跟他说:“这东西我见过!我跟爸爸借来玩,完全不会玩,超级难。”
樊系数见她将魔方扭来扭去,觉得有趣,便嚷着要挑战。小荞深信樊系数不会成功,便开出荒谬的条件来跟他打赌。
结果……
这时候,余老爹端视着手上的魔方。
魔方已还原,六面俱是一致的颜色。
“你你是说阿樊他用了十分钟,就把魔方回复原状?”
“嗯!”
余老爹愣愣地望着手上的魔方。
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玩过魔方的人,就会知道要将魔方还原,对初学者而言是件多么困难的事。魔方有六面,每转一面,同轴的四边图案亦会有所改变,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玩具曾经流行一时,令无数智者大伤脑筋,想要在短时间内重组魔方,先决条件是过人的空间想像力和逻辑思维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