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助出生于关原之战⑿那年,战事甚至波及了九州,只有一道海湾之隔的平户却很平静。这是由于法印松浦镇信不参与任何一方的缘故。
进而可以说,他不相信这场战争会在一朝一夕结束,并且看出乱世即将开始。
于是他带领小小的松浦家于出了过分的事,开始修筑城堡。
松浦家此前只有宅邸,而且很简陋,宅邸所在地几代中也多次改变。
这个一直生活在海上的家族,肯定从没有在陆地上修筑防卫城堡的想法。
但当秀吉死去,镇信刚刚和诸位将领一起从朝鲜战场返回后,就接受了过去秀吉建在肥前呼子西崖上的名护屋城的房屋和石材,在一个叫龟冈日之岳的岬角上圈绳定界。龟冈乍一看像个岛屿,可俯视平户海峡大潮。关原之战最终以德川氏的胜利告终,这对法印镇信来说也是出乎预料的,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天,筑城行动仍然在三面见海的山上继续着。
修筑城堡的地方就是后来平户城的所在地。
不过,据说因为它是以名护屋城为原型的,所以结构比后来的平户城更雄浑。除中心城堡部分高高突起外,从东南海面垒起了层层石墙,而安寿门到虎口门之间作为外城,南北三町⒀,东西六町,海面起高度超过二丈⒁三。筑城耗时数年。
据说,庄助三岁那年由祖父道喜领着登上正在修筑的城堡时,遇上正在现场指挥的法印镇信,道喜惶恐地跪拜在地。这时,法印镇信抱起庄助,夸奖道, “好一双机灵的眼睛啊。”
这事庄助记不得了。道喜当时赋闲,庄助的亡父是徒步武士。那时即便有资格晋见的人,让他的孩子去拜见藩主时也有很严格的仪式,而庄助晋见时甚至得到称赞,这是没有先例的。道喜至死都感到诚惶诚恐,一再对庄助说,你的生命今生今世是那个人的了。这句话束缚了庄助的生活。
据说,到五岁的时候,庄助又被叫到城堡中,终日在厨房玩耍。碰巧出现在膳房的法印镇信非正式地接见了他,还赏了一块点心。庄助还记得他头戴丹顶锦缎头巾,两只大眼睛像故事中的狒狒,怪可怕的。庄助五岁时,因父亲的去世而家道中落,只凭寄居外祖父田源道喜家中的身份受到藩主如此厚遇,没有资格上的理由,连膳房里的女厨们都说庄助幸运。
一天,建在龟冈的那座城堡突然燃起大火。
那是庄助十三岁那年十月二日的夜里,火光映红了海峡,烧红了天上的云彩。整个平户一片混乱,只有外祖父道喜不慷幂慌,从洼地爬到山梁上,久久地凝视着这场熊熊烈火。
“记住这场火,那是法印老爷亲自放的火。”道喜说,“庄助,什么事儿都别往外说。”
外祖父斩钉截铁地叮嘱庄助。
当时,秀吉的遗子还住在大阪城。法印镇信以为德川政权的日子长不了,便派人到上方和江户多方打探。对于法印镇信来说,平户的贸易在丰臣之世顺手好做,因而,他希望德川政权短命才好吧。但江户政权逐年巩固,已经不得不放弃希望了。
另一方面,法印镇信用心周到,德川家康在关原之战中取胜后,他立即前往京畿,在大阪城西郭晋见德川家康,确认其家封⒂六万三千两百石如故,并将嗣子隆信留为人质后返回。但德川家的幕僚们清楚,法印镇信为已故的秀吉钟爱,再加上没有出兵先前的战争,所以松浦家是否会被灭掉,可以说是如立于悬崖,危险万分。
家康在九州的探子对松浦家的表里也心存怀疑,还有风声说,长谷川兵卫又当上了长崎奉行⒃,就要与其弟权六一起到平户就地查证。凡此种种,法印镇信看到自己的时代已经结束,便亲自动手烧毁了这座没有用处还可能遭到怀疑的新城。他不假别人之手,亲自举着火把在城内四处放火。
这件事除了道喜,还有很多人知道。连当时在平户英国商馆的英国军舰“科罗布”号舰长约翰·克鲁斯都把这场大火写在了他的日记里。
有关这场大火的记忆,庄助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两年后的庆长⒄十九年五月二十六日,法印镇信病故,享年66岁。按当时的风俗,有资格的侍卫三人殉葬。他们是大曲与四右卫门、山田忠左卫门和小烟治右卫门。
道喜身份低,当然没有殉葬的资格。
但在整个城镇进行哀悼期间,他约上庄助,各自骑马登上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龟冈城,由于失误,不过又好像是从马鞍上飞身跳下似的,从断崖上坠落身亡。那以后,庄助因服丧期间骑马受到惩罚,被贬为平民,剃掉了半边鬓发。
但庄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出外办事依旧走路,不过是扬着木雕似的脸不停地朝前走。和道喜过去一样,路上遇到武士身份的人也从不拱手,看样子倒是武士们怕他。原因和道喜一样,恐怕是由于他身上也有一种可怕之处,即他对“藩”这种组织打心底不屑一顾吧。
⑿关原之战:1600年9月,德川家康与石田三成争夺天下的决战。-译注
⒀町:日本面积单位,约舍9 918平方米。——译注
⒁丈:日本长度单位,约合3.03米。——译注
⒂家封:古时帝王把爵位(有时连土地)或称号赐予臣子。此处指松浦家领受相当于该数量的俸禄。——译注
⒃奉行:日本江户时代幕府中央部门或地方的领导人职称,由武士担任。——译注
⒄庆长:日本年号(1596-1615)。——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