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令飞访谈:他从未想过发表(3)

从不摆拍

朱:1949年以前他拍过一些上海弄堂小孩的照片,非常生动活泼。

周:他反对摆拍,要求真东西,这和他本人追求 “真”有关。为了求真,他甚至可以不惜得罪任何人,他要把本来的面目还原出来。求真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在他的摄影当中,他永远要把真的一面带给大家。

在他近两万张的照片里,包括他给朋友、同学、亲戚拍的照片,可以看到,他不喜欢为了拍照而去拍照。他不拍坐在那里等待摆拍的人,而是等人动起来以后再拍,他喜欢这种感觉。

朱:我看他很多校园生活的合影,姿势也是非常随意。

周: 他跟我讲,他在辅仁大学的专业是社会学,为了交作业,特意去外面拍摄一些照片来辅助他的调查报告,当时还想做摄影记者。后来他到北大改学物理专业,放弃了当摄影记者的念头。1956年以后,他的摄影尽管延续原来的风格,但题材上更偏重孩子、家庭。可能他没当成摄影记者,这方面的需求不是那么大了吧。另一方面,他正业繁忙,经历三年自然灾害、多次运动,他的拍摄多作为一种记录。直到他去世前,他用镜头抓取关键性瞬间的风格一直延续到最后一刻。他并没有因为拍孩子、拍纪念照,就放弃这种风格。他拍孩子的很多照片非常生活化,他在抓拍孩子在运动过程中的状态。

另外,我发现他的照片画面里面绝大部分是有人的。在两万张照片中,有人的部分占90%以上,甚至名胜古迹的风景照里也总是有人在适宜的位置。他认为照片里面如果没有人,就意味着没有生命,只是一个死东西。

朱:解放后,他拍一些空镜头的景观也很有意思,有些非常冷僻的角落,比如音乐堂的门口一个人都没有,或者一个院子的角落,或者有些水泥墩子叠在一起,他也会去拍,这个在当时很多摄影人一般不会去注意的。他的很多空镜头的照片,有大的风景和场景的照片,角落里通常都会有一个人。

周:是有一些没有人的,有些实验性的,有他的审美情趣,但真的比较少。

朱:他1948年的抓拍水平就相当高。

周:父亲拍了很多亲戚邻居的生活照片,很有意思。其中有一张打针的,在一个私人诊所,有个医生给一个女孩子打针。那人是邻居,碰巧陪她去打针,就把她了拍下来。这一类照片很多见,只要是生活当中接触到的,他是有意识的,有时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场景值得去拍。

朱:所以,他拍照也不完全是技术原因,他对人的生命感觉很有反应,比如有关社会大众的理念。除了技术,他有没有谈及关于摄影的理念方面?

周:他经常在嘴上挂着说的理念就是要抓拍,要自然的,不要去为了拍照片而拍照片,拍的时候一定要在对方不经意当中去拍到好的东西。所以,基本上他的拍摄都是这样一个出发点。我后来到解放军画报社当摄影记者,下部队去拍专题。我父亲看后就说:“你这拍的是什么东西,都是摆出来的,没一张是像样的。”

父亲的作品特别随意,就在那一瞬间,他就要决定构图、光线、人物表情、事件发生的代表性、哪个关键点是最好的。你看他拍淮海路庆祝游行,他会注重在这样特定的景象中,人在里面怎么表现,找到最好、最合适的按快门的时机。

朱:我看到有张2004年在胡风家拍的照片,胡风的妻子梅志的精神不是很好,室内的光线也有些幽暗,但那张照片的气氛抓拍得非常好。

周:那天他不是刻意的,就是串门到人家里,带个照相机就照了。他如果刻意,就不止拍这一两张了。他大可以去很多名人家里,他认识好多的名人,都不刻意。这张照片的故事交代得太精彩了,又很完整,胡风、夫人、儿子、来客。我特别喜欢。

朱:他很多抓拍的照片,不仅因为技术,他是带一些情绪冲动的,那一瞬间他有情绪反应。

周:我父亲出门刻意带相机,年复一年,直到他去年生病住医院前。他走到哪都带着相机,他总觉得会有值得记录的东西。而且带相机进入现场,都把镜头盖打开。他在外面照相机往脖子上一挂,镜头盖打开,走到哪里觉得好就拍了,这是他的习惯。

朱:他有没有提过历史上他比较欣赏的摄影家?

周:他崇尚的就是国外影像的自然,真实的抓拍,不做作,不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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