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议者何?仁宗崩,无子,以兄濮安懿王之子为后,是为英宗。英宗治平二年,议追尊濮王典礼,廷臣分党相哄,汹汹若待大敌。朋党之祸,于兹极烈。台谏至相率请斩韩琦、欧阳以谢先帝,驯至因公事以诋及私德,遂有诬欧阳修以帷薄隐慝之事。而当时以濮议被攻者,如韩欧之徒,固后世所称君子人者也;其以濮议攻人者,如吕诲、范纯仁之徒,又后世所称君子人者也。宋世朋党之真相,于兹毕见。此事虽若与荆公新法之哄争无与,然其现象极相类,且前此首攻濮议之人,即为后此首攻新法之人,吾故不避枝蔓之诮,取欧阳公濮议原文全录之,以见当时所谓士大夫者,其风气若是,而知后此荆公之地位,一如韩欧;而新法之公案,亦一濮议而已。
(附)欧阳修濮议:
英宗皇帝初即位,既覃大庆于天下,群臣并进爵秩,恩泽遍及存亡,而宗室故诸王,亦已加封赠,惟濮安懿王,上所生父也,中书以为不可与诸王一例,乃奏请下有司议合行典礼,育旨宜俟服除,其议遂格。治平二年四月,上既释服,乃下其奏两制,杂学士待制礼官详议。
翰林学士王硅等议濮安懿王高官大爵极其尊荣而已,中书以为赠官及改封大国,当降制行册命,而制册有式, 制则当曰“某亲具官某,可赠某官,追封某国王”,其册则当曰“皇帝若日咨尔某亲某官,某今册命尔为某官某王”。而濮王于上父子也,未审制册称为何亲及名与不名,乃再下其议,而硅等请称“皇伯”而不名。中书据揪礼·丧服嘞云: “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又据开元开宝礼皆云: “为人后者为其所生父齐衰不杖期,为所后父斩衰三年。”是所后所生皆称父母。而古今典礼,皆无改称“皇伯”之文,又历捡前世以藩侯入继大统之君,不幸多当衰乱之世,不可以为法,唯汉宣帝及光武,盛德之君也,皆称其父为“皇考”,而“皇伯”之称,既非典礼,出于无稽,故未敢施行。乃略具古今典礼及汉孝宣光武故事,并录皇伯之议,别下三省集官与台官共加详议。未及集议,而皇太后以手书责中书不当称“皇考”,中书具对所以然。而上见皇太后手书,惊骇,遽降手诏罢议,而追崇之礼亦寝。后数日,礼官范镇等坚请必行皇伯之议。其奏留中,已而台官亦各有论列。上既以皇太后之故,决意罢议,故凡言者一切留中。上圣性聪睿英果,烛理至明,待遇臣下,礼极谦恭,然而不为姑息。台官所论濮园事既悉已留中,其言他事不可从者又多寝而不行,台官由此积忿出怨言,并怒中书不为施行。中书亦尝奏云,近日台官忿期廷不用其言,谓臣等壅塞言路,致陛下为拒谏之主,乞略与施行一二事。上日: “朝廷当以至公待天下,若台官所言可行,当即尽理施行,何止‘略行一二’。若所言难行,岂当应副人情,以不可行之事勉强行之,岂不害事耶?”中书以上语切中事理,不敢更有所请。上仍问日: “所言莫有可行而未行者否?”韩琦已下相顾日: “实无之。”因日:
“如此则未有。”是时杂端御史数人,皆新被擢用,锐于进取,务求速誉,见事辄言,不复更思职分,故事多乖缪,不可施行。是时京师大雨水,官私屋宇倒塌无数,而军营尤甚。上以军士暴露,圣心焦劳,而两府之臣,相与忧畏,夙夜劳心竭虑,部分处置,各有条目矣。是时范纯仁新除御史,初上殿,中外竦听所言何事。而第一札子催修营房,责中书何不速了。因请每一营差监官一员,中书勘会。在京倒塌军营五百二十坐,如纯仁所请,当差监官五百二十员,每员当直兵士四人,是于国家仓卒多事阙人之际,虚破役兵二千人当直,五百员监官,而未有瓦木笆箔,一并兴修未得,其狂率疏缪如此。
故于中书聚议时,臣修不觉笑之,而台中亦自觉其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