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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明晃晃地照在上海街头,戏院正门上方巨大的武生广告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只是,告牌上岳江天的脸换成了关一龙的脸。揭幕仪式上,关一龙穿着一套崭新的西装从轿车中下来。一众记者为了看到他,哄地一下围了过去。不少戏迷也拥在戏院门前看热闹。
众记者手中的相机都对准了关一龙,“啪啪啪”,闪光灯不间断地闪着。关一龙上了几步台阶,朝身后一回头,端的是鬓若刀裁,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大戏院前万人喊好!关一龙身后的孟二奎却无人顾及,相比之下显得十分孤寂。
关一龙头一次正式登台演主角,不见丝毫窘迫,唱、念、做、打纯熟精湛,表演丝丝入扣,眼神、身段、手势,配合得天衣无缝。谢幕时,观众纷纷起立为关一龙欢呼。
那位卢局长又来看戏。他坐在包厢中,丝毫不为关一龙的表演动心,只是看着谢幕的席木兰,笑得不怀好意。
舞台上的光鲜亮丽更衬得灯光晦暗的后台复杂凌乱。孟二奎行走其中,如在迷宫中穿梭。他走到自己的化妆间内,坐下来开始卸妆。
二楼是关一龙和席木兰的大角儿化妆间,孟二奎通过自己化妆间的镜子,看着关一龙和席木兰穿着繁复华丽的戏装上楼,穿着时髦得体的洋装下楼。最初,二人打完招呼便互不理睬,态度可谓相敬如“冰”,渐渐地,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融洽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关一龙和席木兰越来越亲昵,楼上不时传来二人调笑的声音。孟二奎则日复一日地对着镜子,看着、听着……
一日,卸了妆的席木兰敲了敲隔在关一龙和自己化妆间之间墙上的镜子,说:“一龙,晚上请你看洋电影,嘉宝最新的片子?”语气熟稔得像是在跟隔壁的邻居大爷打招呼,仿佛只是随口问了邻居一句“吃了吗”。
没想到对面坐的不是关一龙,是孟二奎。
孟二奎隔着镜子,冷冷回道:“我师哥不在。”
席木兰一下羞红了脸,有些恼怒:“这是角儿的屋子,你师父没教过你吗?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孟二奎听了不高兴,语气生硬:“对不起,我和我师哥从小就睡一张床。”
席木兰想发作,硬生生憋住了,想了想,忽然问:“二奎,你身手不比你师哥差,干吗这么捧着他,甘愿演个三花脸?”
孟二奎揶揄道:“你不也和我师兄打情骂俏唱得欢吗?”
席木兰再也压制不住脾气,大怒之下,将化妆台上的东西一股脑扫到地上:“那是演戏!”对面,孟二奎面上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演得真好!” 说完,起身离开。
席木兰听到他的脚步,叫道:“你回来!”
孟二奎早已走远,并不回头。
席木兰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卸了妆后,熟悉又陌生的容颜。她几乎忍不住要问问镜中的自己,刚才为何要被孟二奎三两句话轻易激怒。突然,镜子中多了一张面孔——竟是岳江天一闪而没……
席木兰猛一回头看,这时正好有个跟包探进头说:“卢局长给您送花篮来了,想见见您。”
席木兰心烦意乱,随口回绝道:“让他把花留下吧,说我今天不舒服。”
跟包答应了刚要走,席木兰好像想到了什么,又说:“不用了,我这就出去见他。”
孟二奎此时已经下楼,刚才一番话他早想说了,如今只觉得分外解气,高兴地往外走。
狭窄的后台过道,卢局长和孟二奎迎面相遇。孟二奎看见他送给席木兰的花篮,上面只写着“木兰”的名字,连姓都没有,不由心中泛酸,刚才的畅快一扫而光,只余一腔闷气。他站在过道中央,故意不让路。
卢局长不客气地命令道:“小子,让开!”
孟二奎瞪着他,身子纹丝不动。两人对视的一刹那,忽然同时出手——卢局长手枪顶上孟二奎的头,孟二奎也卡住了卢局长的脖子。
二人僵持片刻,卢局长的手枪忽然被人踢飞。原来是关一龙突然出现。孟二奎作势要打卢局长,却见关一龙一手接住空中的手枪一手拦住他打人的动作。
关一龙把手枪插进卢局长腰间,态度不卑不亢:“卢局长,你是警察,我们是戏子。你走你的道儿,捧你的角儿,别招我师弟!”
这时,席木兰走出来,看见三人剑拔弩张,忙高声笑道:“卢局长,今儿这唱的是哪一出呀?”
卢局长鼻孔里轻哼一声,不屑道:“这俩小子出点小名真拿自己当爷了!”转脸又看着席木兰笑。
关一龙和孟二奎本来已经往外走,听卢局长这么一说,齐齐停下脚步。气氛骤然紧张,空气里几乎可以闻到浓浓的火药味。这时,戏院老板急匆匆赶来,忙不迭说:“误会误会,咱这戏院全靠卢局长照顾,卢局长送花是赏脸呢!”
见关一龙不高兴了,戏院老板忙又说:“关老板、孟老板,今晚我做东,请二位吃大闸蟹!走走走。”说完,拉着兄弟两个往外面去了。
席木兰对卢局长微微一笑,端的是明眸皓齿、笑靥如花:“卢局长说好了请木兰看洋电影,今儿放的是什么呀?”
卢局长一下子就被她迷住了,将刚才生的一顿气全抛在了脑后:“嘉宝的新片。席老板肯赏脸一道去看,那真是最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