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俩人已从暗处走到明亮的台前,岳江天看见这兄弟二人身上的行头,再定睛看他们的脸,微微色变,果真是当年拦住他去路的两个孩子!
这时,孟二奎一个旋子向前翻,关一龙跟着翻,二奎伸手一托一龙,一龙腾空飞向舞台,还没落地,伸手抓住二奎递来的长枪一用力,二奎也腾空翻上舞台,二人稳稳落地挺枪亮相。台下观众立刻爆出满堂彩,整个剧院内,如山般的叫好声冲击着人的耳膜!
踢场子的都上台了,天和班自是不甘示弱,台上拉开武戏大开打场面。席木兰在高台上亲自擂鼓指挥,天和班在岳江天率领下训练有素地摆出了八卦阵。只见五色兵将飞快移动旋转,十八般兵器交相掩护,铁桶般团团围着关一龙、孟二奎变幻。关一龙、孟二奎站在阵中央,小心提防着,只是根本找不到出阵的旗门在哪里。
关一龙忽然长枪一扫,左遮右挡,向孟二奎大呼一声:“上肩!”
孟二奎一跃踩上关一龙肩膀,顿时视野开阔,岳江天旗向左指,孟二奎刀向左劈,岳江天旗向右指,孟二奎马鞭向右。兄弟俩心意相通,左冲右突终于找到旗门,一齐纵身夺下旗门上的两杆旗,飞身落到阵前。
观众齐声欢呼中,大阵分开列队两边,中间只剩岳江天、关一龙和孟二奎三员主将。
关一龙怒视岳江天,发狠道:“我们来了!”
岳江天毫不示弱:“来得好!”
席上的观众见三位主角已经对上,生怕错过好戏,纷纷站起,伸着脖子瞪着眼珠子,一眨不眨看着台上。
台上三个大武生纷纷飞枪,你来我往斗得热闹。关一龙不但能双枪对打,能靠背旗夹枪飞出,还可以枪尖对枪尖地转枪飞回,十几年苦练的绝技,如今使出来得心应手,招式行云流水,身姿英气潇洒,将手中长枪舞了个酣畅淋漓。
台下人看得无比兴奋,一声声为关一龙叫好!
关一龙年轻,身手干净利落。岳江天用一招“枪打枪”把一杆枪打得变了方向飞向观众,关一龙飞身跃上观众的八仙桌,一脚把枪踢回台上,并且神奇地一脚震起桌上的细瓷茶杯托在手上,跃回舞台前又将手里的茶杯利索地放到桌上,杯内滴水未洒!看得桌前的女眷观众更是兴奋尖叫。
岳江天一看轻易难胜,飞身跺起,跺在孟二奎两肩上。二奎长身接住,肩上虽顶着一个人,手中仍是递枪不断。岳江天心中着急,下了狠劲使内功跺,台上人只听台板吧吧响,孟二奎却硬是扛着不动,关一龙连着飞枪,岳江天勉力一一躲过,就是不接枪。二奎见状,竟然勇猛地肩扛岳江天向上跃起,逼得岳江天翻身跃下接枪。岳江天翻身跃下之际,孟二奎顺势一把将岳江天的高靴抓脱,岳江天单脚落地站不稳,关一龙趁势一枪打掉岳江天脸上的胡子,引得台下一阵惊喝。
台上的岳江天没有了胡子,下巴处光溜溜的没有遮挡,形象变得极怪。天和班和台下观众一时都安静不语,紧张地盯着场中变化。岳江天从没受过这等羞辱,沉默片刻,忽然大喝一声,发疯般上前拼命。席木兰咬咬牙也打算冲上去拼了,却被岳江天挥手拦住,示意她不要来。席木兰只得继续擂鼓,她眼见岳江天如此狼狈,鼓声渐乱,泪水一滴滴砸在鼓皮上。
少了一只高靴的岳江天下盘不稳,打斗中处处落于下风,两三下又被一枪挑掉了盔头。
岳江天披头散发站在当中,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脸上的妆都有些花了。关一龙举枪还要刺,席木兰舍命大喊:“我们输了!”
胡子被人挑掉、光着脚、散着发的岳江天,再无台上的英雄气魄。他别过脸,一挥手,“武生泰斗”的匾随即落下!
席木兰看着金匾被降下,一阵揪心,那是岳江天守护了十五年的荣耀!
关一龙看着那匾,抬手一扬,独自上前将匾接了。观众爆发出阵阵欢呼,关一龙容光焕发,面带笑意,不客气地迎接掌声。
待掌声差不多了,关一龙按住掌声,高声道:“各位先生、太太,按规矩,岳老板得…… ”坐下都是知道规矩的,后面两个字,他不必再说。
观众俱是满脸兴奋,齐声道:“撅枪!撅枪!撅枪—— ”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掀了戏院的顶。
岳江天面上一片灰败,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他强作镇定,捡起一杆枪,高高挥起,朝屈起的膝盖上磕下。观众则齐齐安静下来,屏息盯着那杆枪。“咯吧”一声,岳江天撅了枪。
席木兰死死握着手中的堂鼓,指甲嵌进肉里,可她再怎么强作镇定,目中仍是有泪流出。
枪断的一刹那,岳江天的人似乎也跟着断了,脊背不再挺拔,整个人比刚才更加苍老憔悴。昔日意气风发的舞台英雄,一旦撅枪竟是如此落魄,想起岳老板平日的威仪赫赫,再看此刻,台上一众天和班演员都闪着泪花。
这次,再没有人鼓掌叫好,刚才呼喊催逼着“撅枪”的观众也都安静下来,沉默地注视着台上的一切。
孟二奎静静地看着可怜的席木兰和风光的关一龙,因为浓妆遮面,是以,无人看得清他面上的神情。
岳江天回头深深地看了席木兰一眼,那一眼里含了千言万语,似在向席木兰无声地诉说着柔情与歉意,又似在告诉席木兰自己心有不甘。可谁也没想到,他突然猛地回身,将手中的断枪刺入喉中,鲜血飞溅而出,落在偌大的舞台上,留下点点凄艳的红。岳江天魁梧的身子重重倒在了舞台上,周遭太过安静,“嘭”,岳江天身子倒地的声音格外清晰。
台上台下俱是一片震惊,半晌,众人终于回过神来,万人齐齐惊叹。
席木兰只觉得整个舞台都被岳江天的尸身砸得晃了晃,耳畔一阵嗡鸣。她心中大恸,呆呆地看着岳江天的尸身,双手一松,堂鼓槌滚落在舞台上……
戏院里乱作一团,老板忙带人上台安抚天和班,并宣布散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