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阳走过去一并蹲下,闭着眼睛像是喃喃自语。林洛阳问她说:“温十月,你相信神吗?”
她应答自然迅速:“曾经相信田螺姑娘。”
“那么现在呢?”
温十月在林洛阳身边轻轻说:“我相信我自己。”
“这样多不好。”他说着。林洛阳拉拉十月的手臂,他在柔软的草丛里面坐下来,用温暖的眼神示意她。温十月也坐下来。南方十月的土地,清凉的泥土的气息隔着衣物的布料传达给皮肤,令人微微一惊,却绝非巨大而突然的刺激。她表情惬意,眯眯眼睛。
十月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太过自信,容易什么都抓不住。”她没有扎头发,黑色的头发长而直,被风吹起来,像光泽的丝绸一样,从长长的颤抖的睫毛上面摩挲过去。
洛阳转过身去。他宽厚的胸膛和臂膀挡在风吹的方向。温十月伸手把自己面前的头发别在脑后。他说:“不。我想说的不是这样。”林洛阳的笑容干净真诚,他说,“我是想说,你从来把信任建立在单独的一个人身上,这样的相信多容易被颠覆。”
“你偷换概念。”温十月说,“这是一场诡辩。”温十月自省强迫症候群,她在心里面追溯着一路行来的岁月,十月想着,她仍相信山川河流,小径芳草,她相信它们始终伫立在时间和空间的某一个节点,不会改变,也不会抛弃。是除了影子外最忠贞不移的伴侣。
林洛阳哈哈笑起来。他说:“你不要这么直白地拆穿我。”
她也哈哈笑,十月说着:“对待敌人不留情面,一招中的,方能击釜慨然而歌。”
十月的笑容里面有她自己也许不曾发现的光彩。有人笑得甜蜜,梨涡婉转,如蜜似醴。有人笑得亲切,恰沐春风,粉花千树。也有人笑得豁达,有千军万马,城头旗帜招展金风猎猎。不过温十月都不是。
亦舒说。一个女孩子,好看成这样子,她却不自知。
温十月就也是。
十月撑着林洛阳的肩膀站起来,弯腰把裤腿挽起,脱掉鞋袜走到水里面。离岸最近的水域,水面刚刚没上温十月细而白的脚踝,搅动起来一池秋色,波纹陆陆续续地传到林洛阳的脚边,她却越走越远。
像是再不回来。她前进的背影从来孤单,又是那样决绝,让人以为没有退路,她是被偶然射出枪膛的子弹,而却在寻找前方的芳草连天碧。
林洛阳喊她:“你要去哪里?”
温十月站在水中央回头看他。淡薄的透明的阳光从天坑顶端的豁口照进来,一路射穿树木和草丛,把她的倒影落在水面上,泛起来的小小的波光如鳞动,十月的两只手提着裤腿,跟林洛阳说:“你想不想去那边的沙洲上看看?”
他不置可否。林洛阳将鞋袜留在岸上。一脚踩进水里面,从脚底凉到心,他迈大步子走往她身边,水花都被激起来,由大花碎成小花,之后又滴落在四周。哗啦哗啦的水声衬托得四周更安静,天坑里面只剩下这两个人,他们赤着脚踩在水底的鹅卵石上,隐约有的疼痛感被摈弃不觉,他们并肩而行。
“说说你吧。”她笑容浅浅。一点一点被揉碎在风和阳光里面。
他问:“你想听什么呢?”
“什么都好。”温十月说着,他们绕过茂盛的由水中长起来的苇草,湖水渐变渐浅,白色的鹅卵石滩涂外沿长有碧绿的滑溜溜的青苔。温十月走得磕磕绊绊,一下子抓住林洛阳的手臂,他停下来站在那里,像是最坚不可摧的依靠。
林洛阳说:“小时候想做咸阳游侠儿,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那么现在呢?”温十月扶着他的手臂,慢慢地向滩涂上走着。
“现在啊,”他说,“现在想生在开元盛唐。”
她哈哈笑。终于走到岸边,温十月一步跳上去,站在草丛里。她说:“你该自溺在这地球最深处,也许,真能穿越。”
他也笑。走过来,仿佛不在意,他说:“斗鸡走狗过一生,天地兴旺两不知。”
“喏,”她说,“这个人生理想倒和我是这样相似的。”
林洛阳微微笑着看她。他不问,而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你曾经吃过吗?”温十月说,“我小时候在南方农村,集市上有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烧着柴火,摇一只打开时候会‘砰’的大响一声的黑铁锅。”她笑笑,“我想回唐朝卖爆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