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多么怪诞。孩童时代从来没有拿过优秀的作文,小朋友们多写想做科学家画家音乐家,那时候她曾自惭形秽,谁料到后来却只有小小的温十月,一直到最后,都还记得最初的梦想是有多么的奇思妙想。
林洛阳却不吃惊。他懂得欣赏这种美,林洛阳说:“胡姬压酒劝客尝,人类从唐朝后又进化了一千多年,你若回去,相貌种种,当真是胡姬。”他笑容清朗温暖,只说:“哥伦布试图环球航行,1492年才发现的美洲大陆。唐朝哪里去给你找后来从拉美地区传入的玉米。”
她笑得更是肆意。亮晶晶的眼睛就要眯成线,弯弯的像是一座桥。滩涂上野生的灰鸭嘎的一声从十月身后的草丛里面扑腾着翅膀窜出来,王勃当年曾以落霞共孤鹜,那些野鸭却飞不高,一下子扎到水里去了。
温十月说他:“你也这样焚琴煮鹤大煞风景。”林洛阳摊摊手,表情真诚又无辜。她接着说:“更以此为乐。”
林洛阳侧头看她,问:“你不是吗?”
十月转过身去,往前跳着跑两步,草丛里面不知名的小虫子受了惊吓扑腾起来。“这种问题,”温十月说着,声音里面带着狡黠的笑意,“我从来不回答。”
南方湿润。树木的颜色像是被浸润,透出来浓郁的光泽,而天坑底端更甚。大多时候峭壁的飞鸟的灰黑色的影子投射在坑底的树木礁石之间,纵横交错,零乱斑驳,如果有风过,树影婆娑,光影从天坑这头飞速地掠向那头,那些阴影和线条交织,则像是鬼影。或而是蒲松龄《聊斋》里面的鬼魅狐怪,光怪陆离,远远近近。
温十月那时候恰好站在夕阳光芒最绚烂的一点。影子拉成长长的一条,掉进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水面,劈开一长条的红光波动。林洛阳从肩包里面拿出相机,取景框对准她。光是自然界最神奇的造物主,她的样子同时在峭壁和水面,只有站在白色鹅卵石滩涂上的这一个温十月清晰可见,带有人类最亲切的意味。
她面向着湖面,大约与水中徜徉的野鸭们面面相觑着,却仿佛感受到了林洛阳相机上的那一束眼光。他按快门,温十月灵敏地跳开去,在他镜头所不能及的角落里面,她冲林洛阳摇摇手。
“不不不。”她说着,“不要让我破坏了这风景的安谧。”
“嗯?”他问。却不再拍她。林洛阳的镜头里面依然有河流山川,芳草野鸭。他不是追问,没有急迫,感觉舒缓而安宁。
温十月说:“自然不应该被打上太多人类痕迹的印记。它们同样有自己的意愿。我并不熟谙同自然交流的秘密口令,我们无法沟通,但能彼此尊重。”
她说着草木性灵,各有心思。
他点点头,又微微笑。
从天坑地端向外空中望去,整个夕阳都已经消失在峭壁的边缘再看不见,空气显得更湿更冷。温十月站在一边,等林洛阳拍够照片。他略带歉意地转过身来,问她:“你是否真不留下一个纪念?”
“也许我应该写上到此一游?”她说到做到。温十月几步小步走到水边,水岸相接的地方有柔软的泥土。她找一只树丫,在泥土地上写自己的名字。偶尔有风将湖水吹上来,将向下凹陷的名字的缝隙填满,而它们很快将消失不见。
这是温十月式的豁达潇洒。她说:“我并非来工作,因而不必拍照存证。而这里所有的美都已经被眼睛娶做妻妾,我左拥右抱,一览无遗。”她笑起来,发自肺腑,她感染他。
林洛阳朝她伸出手来,像是一个邀请。他说:“我们回去吧。”
她欣然响应。
仍然一路涉水。水面最深的地方高过膝盖。她挽着的裤腿被浸湿边缘,到对岸再放下来,裤子上一圈一圈深色的水印。温十月找了干净平滑的大石块随意坐下,两条腿上下踢动,要将水甩干。林洛阳站在她对面不过五六步远,把穿在外衣里面的白色T恤脱下来,扔给她。
林洛阳说:“把脚擦干,穿了鞋袜我们出去吧。”
温十月也不客气。他们合用一件T恤解决问题。
她心底里面忽然之间有过的感动,是在最细腻的那部分感情之间缓慢地波动,就像那泓湖水,外在冷清萧瑟,内里却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