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一个大早,包了当地的面包车去看天坑。
距离县城又是几十公里。温十月没有睡醒,迷迷糊糊地坐在后排的座位上面,脑袋靠着窗户,呼吸吐出来的白气蒙在窗玻璃上,温十月玩心起,用手指在上面画出来十月两个字。林洛阳从前面一排转过头来看她,他们相聚这样近的距离,温十月完全不化妆,面容朴实而干净,皮肤细微的纹理全部暴露在林洛阳的视觉里。
温十月觉得羞赧,脑袋从林洛阳的眼前抽开,坐直了身体。
林洛阳问:“你生在十月?”
温十月像是习以为常,问他:“谁这样告诉你?”
林洛阳笑笑摊手。开车的年轻司机以为他们是一同出游的情侣,背对着他们吹着声音尖尖的口哨,后视镜里面看到温十月半扬起来的一张年轻的脸。
她反问:“你生在洛阳?”
林洛阳存心开她玩笑一般,说:“那就是十月怀胎的意思了。月份足够营养充盈,多健康。”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叫做交乐的村庄。三十几户人家像一串散开的珠子,错落地分布在天坑边沿,家族世代守着大自然的赠与安居乐业,温十月一时想起来陶渊明写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刹那间以为就是桃花源。
面包车把他们送到村口就不再进去。林洛阳和温十月沿着菜地和水田的边缘步行进入村子,泥土和青草的香味弥漫在湿漉漉的阴冷的空气里,大树下面玩耍的孩童仿佛没有看见他们一般。
林洛阳说:“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她面色愉悦,看上去神清气爽,是从心底里面生发的欢喜。“愿同尘与灰。”温十月没头没脑地接一句,林洛阳笑起来,李白描写的这样的感情是多么的美妙,处在完全理想的状态,青梅竹马的一对男女,言笑晏晏,从一而终,里面有现代人多少执迷不悟的期待。
当地的村民朴实友善,听到他们来意,指了下到坑底的小路给他们看。天坑底下有良好的水源和牧草,村民平日沿着石壁踩出来小小的蜿蜒的羊肠道,他们汲水牧牛,生活清贫却惬意。
林洛阳拉着温十月的手,此时温十月才感觉到他掌心的温热,隔着皮肤传来,觉得安全。小路蜿蜿蜒蜒,藏在花草树木间,半道路已经泥泞,泥星子随着脚步溅起来落在裤脚鞋尖,不知名的小小的花朵和藤条植物的叶子从脸颊上擦过去,冰冰的凉到心里。
林洛阳此刻却像是踩着五彩祥云而来的盖世英雄。大约是每个女孩子心里面都会有过的英雄梦,不管她后来是多么的独立勇敢,那是她曾经总有时候会期待过的被保护。
林洛阳带着温十月爬过村民用来阻拦牲口走失的木头栅栏,超过半个人那样高,完全没有打理过的木桩边缘,因为风吹雨打而倒生出长短不一的木刺。林洛阳从栅栏上面跳下来,回头接温十月。这个男人家教良好,处事周全,打车会站在门边,吃饭会提前悄悄付钱,永远风度翩翩,照顾妇孺,却遇上不卑不亢也不会示弱的温十月。
十月背对着林洛阳。她两只手抱着最顶端的栏杆,脚尖利落地寻找着木条间的空隙,下楼梯一般的找着地方下脚。林洛阳走上前去扶住十月的腰,她轻轻地惊叫一声,林洛阳就笑出来。她太过敏感,不光是内心柔软,习惯于被细微的空间和风景触动,还有她身体里面条件反射般的习惯独处,这种秉性是与生俱来,林洛阳想起来他曾在心理课程中听到,这样的人往往缺乏同伴,她的意识世界没有向周围展开,因而也缺乏着同类之间所给予的安全感。
温十月在林洛阳的帮助下翻下栅栏来。她似乎在掩藏她的尴尬,冲他一笑,他就也仍旧是笑。
两人往里头再走几步,整个坑底的风景近在眼前。深秋仍然翠绿的野草疯长得比人还高,几棵树木挂上零星的黄叶,尽管时节已至却显得格格不入,红色的柿子在枝头挂住,野生的芭蕉,柚子树和似乎密不透风的灌木丛。温十月说:“不如在这里隐居,牧牛放羊,横笛歌吹。”
林洛阳笑她:“这里没有网络水电,抽水马桶。”林洛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连手机信号都没有,倒真正能算是与世隔绝。”
温十月就也笑。他们都知道幻想的美好,是绝对的想象和完全符合的憧憬,实际上所有的事情并非如此,它们脱离了实际的生活,只是走不到的乌托邦。
林洛阳依然没有放开温十月的手。他们拨开草丛走到天坑深处去,昆虫鸣叫的声音远远近近,草丛中央有一泓半干涸的小湖,极其清亮的,温十月挣脱开林洛阳的手走到最边缘,蹲下去捧了一捧水,冰冷的,让人惊讶的干净。温十月回头找林洛阳,她说:“来许个愿望吧。”
湖水从她指缝间渗漏下去,滴落在毛茸茸的青草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