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逆臣,居然出此下策,孤虽不肖,亦曾南面称君,岂肯含污忍辱,尝人粪便,令天下人耻笑,真正岂有此理。”
季菀走到勾践身旁,耐心劝道:
“大王,不要发火,这计策虽说听起来不顺耳,行起来却是万全的。”
“连你也这么说,哪一个妇道人家叫丈夫去尝别的男人的粪便的!”
“大王又不是不知,夫差有妇人之仁,而无丈夫之决,已经说要赦免我等了中途忽又变卦,不如此做,哪能让他可怜你呢。唉,假如……”
“假如什么?”
“假如季菀我尝了夫差之粪便,他能放你回越,季菀一定不加推辞。”
勾践不发一辞。
范蠡见勾践面色稍霁,跪地说道:
“昔日纣王囚周文王于美里,杀了文王之子伯邑考,煮熟后将人肉羹送西伯,西伯忍痛而食子之肉。成大事者,不矜细行。今大王如能尝夫差之粪,必定会被赦免,越国臣民哪一天不盼大王回去,大王,您仔细想想吧。”
季菀也跪了下来,泪流满面劝他说道:
“大王,你我夫妻休戚相关,生死与共,我何尝忍心大王去尝粪,但事出无奈,非如此不能活着回到越国,望大王三思!”
沉默,久久的沉默,一大片草地被勾践踩平了,终于,他沉声说:
“好吧,通报伯嚭,说孤要求见吴王!”
“大王……”季菀和范蠡连连叩头,抬头时,那勾践早就向石室方向而去。
“大王,勾践来了。”
“叫他进来吧。”
“罪臣勾践,闻大王龙体失调,如摧肝腑,欲睹天颜,却又自感卑贱……”
勾践经伯嚭从中调停,终于在翌日的清晨得到了恩准,夫差在内宫召见了他。刚拜下去,忽然夫差竖起身,撩开锦被,说:
“快,快拿便桶来。”
宫人忙将一只樟木带盖的便桶移近上来,扶吴王坐下。刚坐定,粪便泄下。左右掩着鼻用软巾将夫差下身擦干。夫差说声“通快!”复又上床。几人盖好桶盖刚要将便桶移走,勾践说声:“慢!”重新揭开桶盖,当着夫差和众人的面,将手探入桶内,缩手时,食指上已蘸满粪便,勾践跪下去,将食指上的粪送入口中,细细品味。众人见勾践这一举动,掩鼻窃笑。
“罪臣勾践敢再拜大王,王之疾,将痊愈矣。”
“何以知之?”
“罪臣听医者言,‘夫粪者,谷味也’顺时气则生,逆时气则死,今大王此粪便味苦且酸,是以知之。”
夫差听后,非常高兴地说:
“勾践正是仁人也。哪一个臣事君王的,肯尝粪便而决断病情的?太宰,你能吗?”
伯嚭道:
“臣虽爱大王,这尝粪却是做不到的。”
夫差道:
“别说是你,就是孤的亲生儿子——太子友也不可能的。勾践,孤看你忠心不贰,这石室不可再住了,就居住在民房吧。太宰你去安排一下。俟等孤疾病痊愈,孤便赦免你回国!”
此时勾践心中直想呕吐,但他毫不露声色,伏地连连叩拜了夫差,缓缓退出内宫而去。
数日后,夫差病愈,心念勾践之忠,在文台上摆下了数十桌酒,大会群臣,命勾践同时赴宴。勾践早就接到伯嚭送来的消息,可仍是一身囚服,夫差当然不准,即命沐浴更衣,以客礼待之。伍子胥愕然之余,拂袖而出。
伍子胥一走,夫差即对众臣道:
“越王仁德之人,焉可久辱。寡人将释其囚役,免罪放还。”
伯嚭当即奉迎道:
“大王以仁者之心,赦仁者之过。今日是仁者之宴,仁者宜留,不仁者宜去。伍相国一介武夫,自惭而去矣。”
夫差点头道:
“太宰之言极是,让他去罢。”
席上越王与范蠡手持青铜杯,向吴王祝辞道:
“皇王在上,恩播阳春;其仁莫比,其德日新……”吴王一听,大为欢悦,君臣尽醉方休。
车辚辚,马萧萧。不管伍子胥如何阻拦,越王还是走了。行前,夫差送了一程又一程,临行夫差谓勾践道:
“寡人赦君返国,君‘为念吴之恩,勿涵吴之怨’。”说完将“越王剑”亲自替勾践佩上。
勾践谢恩道:
“大王哀臣孤穷,使得生还故国。当生生死死,竭力报效。”又指着苍天立下重誓,在千叮咛,万嘱咐中,夫差亲扶勾践登车,范蠡执御,夫人季菀也再拜谢恩,出蛇门望南而去。
尘烟滚滚,夫差望断南去之路,方若有所失地回转吴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