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序言(3)

那段记忆,降临于她的一次梦境中,是关于她孩提时爱慕的一个叫彼得的人的,这一记忆在她心中勾唤出了有关成熟的朦胧影像,并以其豆蔻年华的清新和单纯日益丰满着它自身的形态。这个梦预示着她对彼得·凡·达恩的新的情意。正是在她记述的两个年轻的囚徒间日益滋长的爱情故事里,我们能最清晰地领略到她持久的纯真。这是她最闪光的品质------这种纯真,这种蕴含在一颗敏感而明彻的心灵里的纯洁。牢不可破的简单的叙述风格又使之成为美和真的奇迹。初见时她曾以为他是个乏味又愚蠢的家伙。可没过多久,一年半吧,甚至还没等到她做的那个有关另一个彼得的温柔致极的梦,他们俩,带着羞怯的微笑,更近地走到了一起。他,她想,也是孤单的。没有任何的匆忙和急促,好像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段等着她亲手去创造的漫长生活,慢慢的,所有亲昵的姿态次第展开,她学会了向他倾诉:她记录下他对她的一句赞美,并因此而喜悦,还有,以一贯的平静和简单,记录下当他们像两个一直在玩耍的孩子般相互纠缠片刻时给自己的感官留下的点滴撞击。

然而即使和他在一起她的澄明也没有离开过她:她不对他的软弱和无礼、他的心智的贫乏作判断,但她禁不住要洞明这一切。

她谦虚而有抱负。读她的日记,我们很快便能确信她当有此抱负的权力。她是个天生的作家;她有能力直接而生动地勾勒出几间毫无舒适的房间,及其间的氛围和气味;夜间连续数小时的恐怖;八个人同处一室的场景,所有的描绘都带着一种活泼而又漫不经心的从容------看似芜杂的表象,其实她捕捉到的是藏于声音和姿态下面的图景。动人的正是这漫不经心的从容。在这些场景中,这位未来的小说家带着宽容的信心从容地朝我们走来。那位分享她的房间的牙医杜塞尔先生的怪癖,她那位善良、敏感而聪明的父亲的魅力,她说话带刺而没有耐心的母亲,她的姐姐的好,好激动易生气的凡·达恩一家------她全部以一个孩子不妥协的锐利来看待,并总是揉以一个成年人才会具有的公正和怜悯之心。对于风云莫测的日子在她心中激起的模糊的情感,对于在她体内弥漫的春之倦怠,对于自己和别人一起被禁闭在为密布的阴霾所笼罩的蛋丸一隅的感受,对这一切她总能找到最贴切而又动人的词语。

但这里没有刻意的经营,没有炫耀,一点都没有,没有演戏,即便面对的就是自己,即便那角色就是为她而设,也丝毫没有那种强作躲避臆想中的残酷的所谓的灵童身上特有的无病呻吟和装腔作势。她的澄明,她的卓越的观察力,即使当她把目光投向她自己的时候也不曾背弃过她。她没有虚荣,没有忸怩的姿态。她就是坦率,纯真和神志清明的化身。她了解自己的聪明和幼稚,还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对自己毫无把握,所以对抗来自长辈们的压力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装傻------可在背后,她还是她自己,继续探寻深藏内心的真切感受。就好象知道时日不多必须抓紧,她一路狂奔。如果说一个在学校里就以其欢快的性格受人欢迎的孩子在无人赞许的环境中学会了处事之道还不足为奇的话,那么她竟能为此清晰地洞明必须自我更新的迫切需求实在匪夷所思。她能秉持某种超然的理解和沉着忠实地记录自己的内心争斗,愤恨,绝望,直至后来要对自己负责的确信,好象这一切都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似的,还有面对巨大的考验------爸爸妈妈不理解我------表现出来的冷静,她将之握在手中,反复掂量,并最终平静地将它搁在它本应该在的位置上。目睹这个孩子,这个年少的女子,走得如此远,展露得如此丰富,在仅仅两年多一点的时间里,实在是一段令人振奋而又自惭形秽的体验。正如日记的最后一篇清楚地显示的那样,她甚至知道还要走多远才能最终驾驭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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