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 上卷 第七章(18)

夜深以后,宋小川和曾营长先后都睡着了,只有我还醒着,我的嘴里、喉咙里、胃里和鼻腔里像是有火在燃烧。苏区的月光透过屋子上方的几根胳膊粗细的木头照进来,照在宋小川和曾营长的身上,宋小川的身体蜷缩在一起,看上去越发像个不大的孩子,一点儿也看不出他曾跟随已逝的周师长在鄂豫皖这块土地上征战了好几年。曾营长的身上到处是伤,从头到脚,很少能看到完好的地方。睡梦中,他突然发出一声细细的呻吟。一个那样的硬汉,突然发出那种细声的女人般的呻吟,一定是身上哪个地方的伤又在作痛。

我叫了一声“曾营长--”他没有回应。

我忽然想起了老四,不知他是否还活着,也许已经被处决了。自那天夜里在彭杨干部学校门外被蒙上眼睛后,我就再没有他的消息。我没有想到,也从来都没有想过,在学校东边的那个比一个螺丝壳大不了多少的小饭馆里吃的那顿饭竟是我们这一生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老四一定也没有想到。多年来,老四不止一次地对我说:“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愿意跟着你,你骂我我也愿意。”老四在成都没有家,很小的时候一直跟着哥哥嫂嫂,从十二三岁的时候起,就开始一直跟着我。我至今都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在武侯祠的外面,天上下着小雨,那时,他还留着一条辫子,穿着一件小小的灰色的旧袍子,看见我,只是笑。

我想起了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天,不知是在梦里还是在真实的夜里,我恍惚听见父亲对母亲说“这个娃儿好像是咱们前世的仇人……”母亲听了,好半天没有出声。后来,我都又快要睡着了,听见母亲说“他还小,再大一些就懂事了”。父亲既没有赞同母亲的话,也没有提出反对,给我的感觉好像他和母亲说的并不是一回事,也不是同一个人,而是各说各的,母亲说母亲的,他却是顺着他自己的思绪不住地往远处滑行,越滑越远。

听见父亲对母亲说:“你,我,咱们两个人,上一辈子不知是啥关系,先别管是啥关系,有一点肯定是一样的,那就是,你和我,咱们两人一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到了这一辈子,你我成了夫妻,人家找过来了。”

母亲说:“自己的儿子,别说的那么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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