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头转向》导读(1)

◎王琢/文

“究竟是什么因素培养出一位推理小说作家?”我想很多读者都曾经和我一样,提出过类似问题。他们的思维是否和常人不同?他们是否接受过特殊的教育?是否性情古怪,像推理故事中的主角(抑或凶手)那样特立独行?

在古典推理文学的黄金时代,并没有什么推理文学的课程,想必也没有哪位父母曾给孩子规划过“推理作家”的蓝图。通常情况下,那些出色的灰细胞能走上写作的道路,往往是源自巧合。上天促使他们去构造惊人的诡计和缜密的情节,给后世读者留下慨叹不尽的精品。阿加莎·克里斯蒂最初的创作冲动部分来自于和姐姐的赌约;奎因兄弟心血来潮地参加了杂志社的征文比赛,然后一发不可收拾;而克里斯蒂安娜·布兰德则是因为憎恨老板而用谋杀故事来出气……然而,一切真的如此简单?这世上大概有上百万人曾一时冲动要写推理小说,也许有几万人真的动笔写了出来,但美好的愿望和机缘巧合并不能保证一个优秀推理作家的诞生。那么,七十年前,克里斯蒂安娜·布兰德凭什么脱颖而出?

凭的就是这本《晕头转向》。

在介绍克里斯蒂安娜·布兰德的成名作之前,我们不妨先回顾一下她的生活轨迹,一段与推理女皇阿加莎·克里斯蒂颇为相似的轨迹。1907年,布兰德出生于马来西亚,是一个橡胶种植园主的女儿。出身中上阶层的布兰德受到传统的教育,曾经在印度逗留,随后返回英国。阿加莎·克里斯蒂同样出生于富裕的传统家庭,童年虽未受过正规的教育,但阅读的数量惊人,后来又去法国求学。在十七岁那年,布兰德的家庭突然变得一贫如洗,她被迫自谋生路;因缺乏工作经验,她只能从事一些下层工作,常常半饥半饱。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境况稍好,父亲不善理财导致家境每况愈下;她和阿尔奇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经济拮据,被迫精打细算。克里斯蒂安娜·布兰德曾经当过女管家、酒吧招待、内部装饰工、服装店的杂工、游艺会上的推销员、职业交谊舞演员、贫民区里的女工俱乐部主管、秘书、店员……阿加莎·克里斯蒂则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成为志愿医护人员。克里斯蒂安娜·布兰德的处女作《高跟鞋之死》遭到了十五家出版商的拒稿,最终与《晕头转向》同年出版。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处女作《斯泰尔斯庄园奇案》同样六次被拒,在出版商的抽屉里躺了两年之久。

比较这两位英国、女性推理小说作家的生活道路,我们不难看出她们能够一鸣惊人,并不是靠勤奋的磨炼,也不仅仅是机遇。除了天资之外,生活经历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她们都是出身中产阶级、童年受过良好的教育,打下了扎实的文学基础;她们都曾经在少年时代在海外生活,耳濡目染,扩展了想象的空间;她们都经历了家庭剧变,从天真活泼的少女变为坚强的、自食其力的女人,写作对她们来说不仅仅是乐趣,也是谋生的手段;她们都曾经参与第一线的实际工作,积累了写作素材和准确的专业知识;遭遇退稿的时候,她们都没有气馁,在山穷水尽之后等到了柳暗花明。

有了对作者的比较,再看看她们的成名作,我们就不会对其中的相似处感到惊讶。《斯泰尔斯庄园奇案》和《晕头转向》都是以英国乡下的中产阶级庄园为背景,所有的情节都不超出附近的村子,人物都是庄园里的主人、客人、仆人,死者都是有身份的人。大概她们在构思的时候都回想起了熟悉的、童年的环境和周围的人物。两部作品的构架也很相似:嫌疑人屈指可数,由于环境相对封闭,必然相互怀疑,调查者和读者的目光不断地在这几个人之间游走。她们善于把握人物的心理活动,也善于运用语言来营造气氛,编制陷阱。两位作家都塑造了个性鲜明的侦探形象——大侦探波洛和考克瑞尔警官,并且让他们在随后的作品中挑大梁。她们都在成名作里用大量的篇幅来处理主角之间的感情纠葛,甚至男女主角们的最终的结局也有几分相似。

是什么让出版商心动?是什么让读者欲罢不能?在《晕头转向》中,开场白就足以说明问题。

春天、夏天、秋天、冬天,在每一个季节里,格瑞斯都曾经心情忐忑地跑来要求坐在露台上绘画,保证不妨碍任何人;春天、夏天、秋天、冬天,每一次她都挨到很晚,以至于主人被迫邀请她喝茶或者用晚餐,有时候主人也会护送她回家;可是春天、夏天、秋天、冬天,他从来没有求婚的意向。

如果您有机会到康沃尔郡的悬崖边俯瞰清澈而冰冷的海水,您就会明白凝视彭多克的蓝眼睛所感觉到的色彩和深度。那是一双温柔的眼睛、充满善意的眼睛、诙谐的眼睛、热情的眼睛、友好的眼睛;但是不是柔情蜜意的眼睛、不是多情的眼睛——至少没有向格瑞斯表达过情意。

假使你并不知道这是你所喜爱的推理小说,读到这样的句子你会无动于衷吗?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们的命运吗?一本推理小说首先必须是一本吸引人的小说,一位推理小说作者首先必须是文字扎实的小说作者。克里斯蒂安娜,布兰德是一位善于驾驭文字、善于营造气氛的作者,《晕头转向》是一本扣人心弦,同时不失幽默和优雅的小说。即使不考虑推理的成分,《晕头转向》仍然是值得一读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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