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我所珍爱的叶片,每次面对,仿佛听到在某个冷秋,那叶子用每一寸绿肉去与季节争吵,甚至与冬天商量,到最后,那刽子手只好暗中动手,把叶的肉体强啃成一个句点,那是死的标志。
而叶也有傲骨,还以残骸拼它的名字,我始终晓得它隶属于哪棵树,那是它生之尊严。
当我惊觉到自己被莫名的绳子捆得死紧,几乎逼我要画了押时,我想起那片残缺的叶子。如果这么容易便把自己交出去,我如何对得起生命?
谁是那神秘的雕刻家已不重要,当他满头大汗,还在我身上舞着笨拙的钝刃时,我已再生。
小白蟹
淡水是适合远看的,尤其在大屯山上看,觉得那真是银河的倒影,有点海市蜃楼。若是下了火车去看,探头之处,全是人间烟火。
偏偏想坐渡船,像花机一样地替河布一道蕾丝边。
半路上,小店前有个大塑料脸盆,装着密密的东西,“三只五块!三只五块!”探头一看,是小螃蟹,小得像大拇指的指甲,脚像线似的,争先恐后往盆缘爬。那小贩捧起脸盆用力摇两下,“三只五块!”
像在心疼什么,突然走不动。
只有两块钱,那小贩给了我一只。一只全白的小白蟹,它多小,小得连肤色都还没长出。它在我的掌肉上乱抓,我感受得出那轻微的颤抖。手掌对它而言,可能是离乡背井的象征。它这么小就得尝受禁锢,我不忍。
要坐渡船了。岸边是碎石地,河水也碎成网状的小支流,几乎要俯着身才看得清楚。我择一条水较深的,放了小白蟹,它似乎惊愕了一下,才没命地奔跑,像受了吓的小孩。我俯身看它,算是送它一程,但愿以后都好好的,永远好好的。
船要开了,我赶紧爬上岸堤,才发现有三四个小孩俯身在岸边巡着,一手提桶,一手拿网。
我突然哀哀地失笑起来。
笔
我有个橱子专门放高中时代的书籍杂物,在内湖,一年难得去碰几次,就任它荒着。
想找一本旧书,踮着脚去开那个橱。突然拉出一包东西,塑料袋装着,硬硬的,实在猜不出是什么。但认得是自己的东西,依旧有半丝的熟悉在唤着。
我的生活的某一个角落是很乱的,虽然整体来看,人家都说我很整齐干净。在那个角落里,不止东西是乱七八糟地横竖着,连记忆也错综复杂,不能去牵扯,一牵扯就没完没了。
偏偏常常无意中去碰到,于是整个人就陷进去了,把窗外的车水马龙都忘掉,一心一意陶醉着,在那个纯然只有我的世界里,没有人能吵得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