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天读着这诗,耳边是红杏急促沉重的喘息声,他的脖颈被热烘烘的脸颊烘烤着,这让他焦躁起来。他稳住神,耸耸肩头让红杏把胳膊拿掉,然后说:“把‘爱情埋进寂寞的心房’这句改一下。你想,既然有了爱情心房还寂寞吗?不该是寂寞的呀!还有,既然他们相约在小河旁,为什么要沉默呢?都沉默着那来干什么?傻坐傻想傻看?”红杏说:“你再看一遍,人家写的是初恋青年的心态嘛!”笑天呵呵笑了,笑得又夸张又虚伪!他说:
“这个我看出来了。可是大作家大诗人的作品不是这么朦朦胧胧的,他们直抒胸臆,以情动人;他们像春天里发情的大杜鹃,白天黑夜地啼叫着,直到口吐鲜血而死!比如海涅的《乘着歌声的翅膀》这首诗,有这么几句我背给你听:
乘着歌声的翅膀,
我心爱的人,我带你飞翔,
向着恒河的原野,
那里有最美的地方。
一座红花盛开的花园,
笼罩着寂静的月光,
莲花在那儿等待,
它们亲密的姑娘。
笑天说:“看!多顺口:紫罗兰轻笑调情,抬头向星星仰望,玫瑰花把芬芳的童话,偷偷地在耳边谈讲……你看人家,调情就是调情,等姑娘就是等姑娘,人家敢讲,不像我们好厚的一本书,传了三百年其实只写了两个字。”贺红杏一脸惊异:“什么书,只写了两个字?”笑天耍赖道:“书名你猜!两个字叫意淫!”红杏推笑天一把:“你胡说!你再胡说我走了。”笑天说:“你不会走的,你一个人走路害怕。”红杏嫌他说话不留情面,娇嗔道:“你这人讨厌!”笑天正经道:“我刚才没胡说,中国人恋爱和写文章一样,拐来拐去,嘴里不明说,老用眼睛瞟!最后还美不滋滋地造了一个词语叫‘眉目传情’,现在叫放电,若要说得难听,传情也好放电也好岂不是在意淫?”红杏呸呸吐了两口,站起来就要离开,笑天忙拉住她,说:“你看你看,真是文如其人,你的诗就像你的人,有点子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情调吧?多愁善感,无病呻吟,你不觉得?”红杏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书上说文贵曲折,诗忌直白露的,你是在为你胡说找借口!”笑天委屈道:
“删繁就简三秋树,标新立异二月花;简约为妙,你说得没错,不过我强调的是行文不要过于隐晦!”红杏轻声骂道:“老狐狸!”笑天便问:“我是老狐狸,你呢?你是啥?”红杏玩笑道:“那,我是小狐狸!”说完这话,贺红杏哈哈哈地傻笑起来。笑天让她笑得疑神疑鬼,毛骨悚然,颤声儿问:“你笑什么!”红杏说:“你是过来人,你没谈过恋爱?你装什么糊涂!”笑天说:“当时毕业分配女朋友如果在本市,领导可以考虑把男的留下来,可我成熟晚,没有女朋友!又不想去外地,我把这烦恼对张若兰一讲,她让我跟她谈,她是我妈认下的千女儿,这哪儿成啊?我不干。她就哭,往死里哭。哭得我受不了我对她说别哭了,我答应了还不行吗?三个月后我们结婚了!”
红杏问:“那时你多大?”
笑天说:“二十一。”
红杏讥刺道:“你还说你成熟晚哪!”笑天一本正经地说:“是成熟晚,我们成亲后不是谈文学就是抬杠吵嘴,却偏偏不矢口道做那事。顶多你亲我一口我亲你一口;我身体健康有生理需要,但不矢日怎么办。偷偷买本《农村赤脚医生手册》。”红杏打断他,问什么是赤脚医生?“当时农村医生都不穿鞋吗?为什么呀?”笑天作了解释。红杏又问:“照你说赤脚医生可以理解为农民自己的医生,那你们食堂的炊事员也叫赤脚炊事员?学校老师叫赤脚教师吗?这赤脚若在湖南、广东还倒罢了,若放在东北、西北,到了冬天岂不冻坏了?”笑天正色道:“就你刚才这些话,放在十年前你的小命都保不住!北京有个叫张志新的女同学因为问题太多结果被捕了,摁在一片白桦林里一枪打在脑壳上死去了。唉!‘白色恐怖’也罢‘红色风暴’也好,中国人收拾中国人办法最多、手段最辣也最勇敢!老百姓什么时候才能说话不受限制啊!”红杏见他如此感慨,忙将话题拉回来:“买回手册怎样啊?”笑天愣了一下,脱口说道:“照图操作,好不容易成功了,却被张若兰打了一耳光,她问我怎么变得这么坏,是哪个流氓教唆的?”红杏笑道:“你这家伙就是坏!你编黄色故事讲给女同志听,你啥意思嘛!”笑天正想解释,突然那边飞来一把沙粒,正巧打在笑天开启的嘴上,有不少沙子已经飞进口中,笑天吐了几口,恶狠狠喝道:“谁?!有种的出来!”红杏很紧张,颤着声儿说:“走吧?”笑天见她害怕,一把将她挽住,红杏抽出手说声“老实点”,推着他一直上了正道儿。待他俩上了自行车,躲在苇丛中的金东玉才闪出来,远远跟在笑天身后始终保持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