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头城听鸟叫
今天,我准备去看位于塔什库尔干县城一侧的石头城。
早晨,我被一阵鸟鸣吵醒了。我侧耳凝听了一阵,发现是几只鸟在窗外的花园里鸣叫。鸟鸣一阵比一阵好听,我来了兴趣,就赶紧穿衣出了门。走到花园跟前,眼前的情景使我吃惊不小——花园里的花开得正艳,红红绿绿的颜色在花园中已翻起了浪花,几只鸟儿很高兴,正在花丛中鸣叫翻飞。我仔细凝听它们的鸣叫,慢慢地,我发现鸟儿的鸣叫是不一样的,有的欢快喜悦,有的轻柔委婉,有的低沉忧郁,有的凄凄惨惨,有的只是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声。据鸟类学家说,鸟的鸣叫一般分为两种,为“鸣啭”和“叙鸣”。鸣啭是鸟类享受幸福的一种方法,多用于歌唱、赞美和自慰,比如表达爱情,在花开的时候放声歌唱。总之,鸣啭是鸟的性情,是感情的表达,是对理想的贴近。而“叙鸣”则是鸟的基本生活内容,比如交谈,传递信息等等。这时候的鸟是真实的,也难免琐碎和平庸。让人欣慰的是,真正具备鸣啭本领的鸟大多身体和羽毛都并不显眼,在鸟的世界里属于形象平常的一类,如云雀和夜莺,它们很像屈原和杜甫那一类诗人。鸟的世界其实很像人的世界,听鸟叫便听出了一个人在说话。这种叙说似乎更真实,更渴求专为你一个人倾诉。
我在花园旁整整站了一个小时,听鸟儿们的鸣叫。
吃过早饭,便动身往石头城走去。一眼望过去,看见了石头城依然完整的外围,其城墙、剁口以及门洞皆牢固完好,俨然是一个难以攻克的神秘王国。石头城是塔吉克族人的先祖建立的竭盘国,史书上有详细的记载。我无暇去查它存在了多少年的历史,只是在心里有一丝不解,是什么原因让一个王国人去城空,继而又让一座城变成了废墟呢?
心里装着疑问,从一个门洞进入了石头城,顿时,满目都是一片苍黄的废墟。没想到外围依然完好的石头城,其内层却如此荒凉和破败,不见房子和街道的痕迹,处处都是土堆和石块。这么大的一座城,在当时养活和保护了多少人啊!昔日的繁华和生机又是怎样的情景?呵,来看石头城,实际上只看见了一种残缺。我和朋友在废墟中漫不经心地走着,半个小时过去了,一直默不作声。显然,我们俩都想在这座废墟中找点什么,但能找到什么呢?我能感觉到废墟中存在着一种东西,但它到底是什么,我却不得而知。慢慢地,废墟似乎已经悄然不在,而人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以致让我在城中走不了多远便不得不停住脚步,四顾茫然地张望一番后,便转身怏怏返回。太寂静了,而寂静中的废墟更让人喘不过气。
除了废墟,什么都看不到。我们决定返回。走下石头城,我们决定去草滩转转。正值盛夏,远远地看上去,明亮的草滩像一片湖泊。塔什库尔干的人颇为喜欢这片草滩,往往拿着毡子三五成群地在这片草滩上坐上一天,把草滩当成了家。他们在这一天中什么事也不做,只是坐在那儿说话,或者抬头望着远处的雪山。不远处有低着头吃草的牦牛,时间久了,它们也许觉得人们就那样坐一天挺奇怪的,便扭过头望着人们,或者向人们移动过来,但人对它们毫无察觉,仍是一副很平静的样子。一天时间就那样过去了,似乎这一天中的平静就是一种博大,没有什么可以把这种平静打破。
进入草滩中才发现它很大,站在高处望见的近在眼前的山峦,此时却像是变戏法似的被推到了很远的地方,几乎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轮廓。心中诧异,但却明白了一个道理,在高原上站在高处望出去,很远的东西会变得很近,而站在低处看,很近的东西也会变得很远。我曾在内心萌生过徒步穿越这片草滩,去爬一爬对面的几座山的念头,现在看来只能悄悄打消这个念头了。
走不了几步,意外的事情又出现了,那些弯弯曲曲的小河小溪阻挡了脚步,于是便只好停下,看三五成群的塔吉克人在草滩上闲坐或洗衣。这时,在我眼前出现了让我感动的一幕。几只鸟儿飞来,在一位塔吉克女人头顶盘旋鸣叫。她变得很高兴,抬头望着鸟儿。鸟儿叫得更欢了,她高兴得不能自己,手中的瓦罐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摔碎了,她全然不知,仍高兴地看着鸟儿。她脸上有一股沉迷的神色,似乎这是一个无比美好的时刻,她的全身心已经沉浸其中,而碎了的瓦罐根本不足以惜。那只鸟儿飞走时,她还在笑着,一脸沉迷之色。
“一个塔吉克人最喜欢的东西忽然破碎了,她没有哭,反而笑了,你说为什么?”朋友提出这个问题,一个劲地盯着我,等待我回答。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样的情景在我的生活中不会出现,所以,我不知道一个人在那样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能笑出来。
我没有找到石头城消失的理由,但在这一刻却目睹了高原上的一种消失中的美。因为在那一刻,犹如做梦一样,我突然觉得地上的瓦罐碎片像绽开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