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之父
在帕米尔高原上,冰山经常被视为神山。人们养成了仰望冰山的习惯,时间长了,人们便也变得像冰山一样冷峻。
一个人与羊的灵性对话
神说,在新疆一定要爱羊。其实,这是我替神说的,我觉得神应该对新疆的羊说这样一句话。在新疆,羊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动物,这似乎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也许只有神知道答案。我在新疆生活这么多年,接触和听说的有关羊的故事已数不胜数,但印象最深的还是吐尔逊的那只羊。1993年8月,我第一次踏上帕米尔高原,高山反应让我在昏晕之中度过了十多天的高原生活,下山翻越达坂时,我突然看到达坂半腰有几条明净的线条,那是几条被羊长期来回走动踩出的路,在明亮的阳光中变成缠绕在山上的一条条丝带。羊一天一天用四蹄在石山上走动,时间长了,便在不可能有路的地方走出了一条路,我觉得羊真是伟大。
后来,我知道放牧这群羊的人叫吐尔逊,于是便去找他。他住在一个小山洼里,养了两千多只羊,当我问他一头羊值多少钱时,他略带自豪地说:二百。我一算,很是吃惊,原来这个民族的有钱人就是这种穿着陈旧的衣服,住在高原深山中,靠烧马粪取暖的人,但他却拥有四十多万元呀。在1993年,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我问他这么多羊怎么来的。他嘿嘿一笑说:“大羊嘛下小羊,小羊长大了嘛再下小羊,小羊再长大嘛再下小羊,就是这个样子,快得很!”呵,如此发财之道,足以让那些想发财却摸不着门道的人悲哀!我不敢小看他,但他似乎对我不感兴趣,扔下欲言又止的我,唱着歌赶着他的羊走了。我不知道这个牧人在内心想些什么。他与我告别后,与羊混在一起,变得也像一只羊,让人难以分辨。
一年多以后,朋友约好了吐尔逊,叫我去他家做客。刚一进门,吐尔逊说,他为我们准备了大块手抓羊肉。在新疆吃大块手抓羊肉总是让人兴奋,所以我们立刻激动起来,急忙在四周寻找煮肉的大锅,但是什么也没有。“大块羊肉在哪儿,开始煮了吗?”有人已迫不及待。
“在那个地方——”吐尔孙用手向院子里指了一下。我们向院子里望去,一棵树上拴着一头羊,浑身肥嘟嘟的,让人觉得是一只不错的羊。刚才进门时,我无意间看到了这只羊,它可怜巴巴的样子并没引起我对它的关注。我知道,在维吾尔族老乡家做客,更吸引人的是他们别具民族特色的食品和独特的待客方式,还有热情而又美丽的少女,至于一只羊是如何被宰杀的,做客者几乎无人问津。看来,今天这只羊将结束它可怜的生命。它睁着一双纯洁的眼睛,打量着我们这些来登门做客的人。我在心里说,羊啊,你不知道,我们可是来消灭你的,上天注定你长得越好,便越会被人吃掉。多少年了,人吃羊历来都心安理得,而要是让羊吃人,那就乱套了,是万万使不得的,这是造物主早已给我们界定的生命关系,谁也不能改变。
大家一致提出要亲手宰羊。吐尔逊笑了笑,“那就看你们的。”三个小伙子于是挽起袖子,高举着刀,步伐坚定地向羊走过去。羊扬起头咩咩叫了两声,洪亮而又坦然,像是对他们三人不屑一顾。他们没有搭理羊的叫声,同时向羊扑去。但是,宰羊的情景完全不是大家想的那样简单,羊与他们展开了较量。羊被一条粗硬的大绳绑着,没有多少施展本领的余地,它只是灵巧地躲避着他们,他们一个个全扑空了,有一个人居然一下子栽倒在地。另外的几个人在扑向羊时有些怯畏,怕它的一对尖利的角刺进自己的身子。几个回合下来,他们徒劳地退开了。
吐尔逊笑了笑,“大块羊肉嘛,不容易吃!”他走到羊跟前,伸出手抚摸羊的头,并开始在喉咙里发出一种奇异的声音。羊很乖顺地向吐尔逊靠了过来,并闭上了眼睛。吐尔逊轻吟漫唱的曲调是一种古老的旋律,让人感觉到歌声中有掠过高原的白云,草原上悠闲吃草的群羊,或者是从深山汩汩流出的雪水,美丽的少女们正在掬水洗着头发……羊有了一种沉醉的样子。吐尔逊继续哼出对羊颇具吸引力的声音,羊缓缓卧倒,将喉咙的部位呈现给吐尔逊。吐尔逊的刀轻轻地刺了进去,羊没有挣扎,连颤动也没有,如注的血喷了出来,洒在吐尔逊的脚下。
我们惊呆了!顷刻间,一头充满灵性的羊和维吾尔族汉子吐尔逊彻底将我们震撼了。眼前完全是幻象一样的世界:神秘、宁静、从容而又安详……坐在吐尔逊的土房子里吃抓肉的时候,我想起那天是1994年2月10日,透过小窗户,我看见帕米尔的雪峰正在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