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濡说:“我明白了一个年轻人要怎么去讨好领导才能当上领导。其实我们部队的许多军官都比主人公聪明,都知道在关键时刻该怎么做。那些事儿还用人教吗?从这一点来看,小说创作的出发点是失败的,可这样的事情,如果放在我们部队,又有几人能写出来呢?穿军装的作家们是不是觉得,那样的事写出来没什么指导意义?战士们的军装还没洗白,什么事都看会了。”
过去我总把自己写不出好作品归结为阳光下面无新事,但我没想到一个从不读小说的战士会有这般出人意料的见地。他让我在阳光背后恍然明白:越是暗地里沉默的,越在阳光下清醒,我唯一能做的是离他们近些,再近一些。
四、他们来不及成为英雄,却在西藏长大了
在没有战争的情况下,哨所是个死囚笼。它能够给人什么?许多时候,哨兵只能面对墙壁上投下的影子,想一想自己的过往。有时,它给你的只有杂草般枯荣的一堆烂思想。最终,它不能给你的是外界所有的消息。它,让你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成为自己的遥远。即使这样,它照样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成为战争伪装的工具,里面有望远镜、迷彩网、来福枪、记录本、圆珠笔、铁钎、水壶、干粮、罐头、电话(线路常被风雪中断),它照样可以成为许多军人的乌托邦或理想国;因为许多军人一生也没有机会抵达哨所,他们把驻守在里面的人想象得比玫瑰花神圣,他们多数时候只能让梦去抵达。对于哨所,他们听惯了“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地方”。这句话背后潜藏了多少集体主义下滋生的英雄情结呀。我常常为他们可怜地活着感到耻辱。在抵达哨所的时候,我发现可怜的仅仅是我自己。这些活在沉默之岛上的哨兵尚且可以原谅,而过去那么多战士的声音,不知飘逝到了哪里。
穗良又开始了他的歌唱。我怀疑,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唱完了自己能唱出来的所有的歌。无论是在山下背冰,还是在树下逗猫玩耍,他都张开嘴巴唱个不停,但他多数唱的不是军歌,而是几近于《大悲咒》的那种调子。我惊异于他居然能在这样的环境把这样的佛教歌曲唱得像《两只蝴蝶》。他的内心真的开始迷乱了。又一晚,当鸟群从天边黑压压飞过,雪朵开始以跳伞的姿势降落,我再次被穗良走调的《大悲咒》惊醒。打开窗户,借着雪光,看见他正披着一身雪花紧紧地怀抱着那个心爱的同伴--那只笨猫连同那些无字的歌词就像一块块玛尼石从他的胸腔里滚了出来,但它们分明又像无影剑刺破了白白的雪光,看上去,全似一个雪中飞仙。当云濡拉着他赶快回屋睡觉时,他却挣脱说,他看见了磊磊、鑫鑫、小辉,他们没有死,他们在山下等他,他睡不着,他要去见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