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遮蔽的夜晚(39)

我突然感到一阵厌恶,我厌恶地捶打着自身:如果我能哭,我就会哭着告诉穗良。其实,我们都犯了一个低级的错误,只是你比我更清醒,你清醒地说出来了,我一直没有说出,这些年我活得太含蓄,但并非糊涂。但是在一天一枯荣的哨所中,当我想起今天的愁云和明天的往事,而你已开始展开了歌喉。我为什么就不能告诉你,其实,从接到上级命令到抵达哨所的今天,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即使从机关逃到哨所,我也还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我面对哨所和哨兵的命题剧目,无非是排山倒海的痴心与妄想,还有怀疑与审视,我无法用笔管吸干他们比海水更多的孤独。

而那三个倒下的英雄,偏偏在我思绪泛黄的时候从雪地里伸出手来,他们的样子无泪无悔,满脸金色的阳光,他们的背后是千军万马……我呆呆地望着他们,许久之后,才急急忙忙地问了一句,你们是要我手指上的香烟?还是要我桌子上的咖啡?

“我们什么也不要,如果你要离开哨所,我们也不阻拦你,但请留下你的孤独,请相信我们并没有死,我们都是喜马拉雅的王子,我们再也不会离开这里了。”这个声音每次都在我熟睡后的哨所响起,它们随雪风来,又随雪风去,直到我不再当它是梦。也就是说,在我离开哨所之后,我接受了一个梦的诞生,并且这个梦还将跟随我走过冰冷的雪坡与墓碑。

在我眼前,或有一片沧海,或有一座哨所,清醒者的肉身与心魄只能任由其包裹与浮沉,即使每一个哨兵都拥有一双翅膀,但他们也飞不过那片森林禁锢的天空。他们到底该怎么办?罗曼·罗兰说,失败对我们是有好处的,我们得祝福灾难,我们是灾难之子。海德格尔说,人仅有一个世界是不够的。丘吉尔说,最容易通向惨败之路的莫过于模仿以往英雄们的计划,把它用于新的情况中。黑格尔说,一个志在有大成就的人,必须如歌德所说,知道限制自己;反之,什么事都想做的人,其实什么事都不能做,而终归于失败。泰戈尔说,错误经不起失败,但是真理却不怕失败。唯有他和他,我的哨所兄弟--穗良和云濡,在通往理想的独木桥上,不模仿别人,先粉碎自己。他们在一个远离外部思想的地方获取了来自内心思想的独立拯救。穗良说:“战士到部队是来打仗的!”这就导致了他所犯的那个低级错误,全国人民都解放了,哪里还有仗打呢?于是连队一纸命令把他下放到了哨所,让他自己和自己去打仗。云濡说:“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就是这样,即使在风雪如刀的后半夜,他也可能在用小说抵挡哨所的寒冷与寂寞,厚厚的书页包裹了他明天的梦呓,他祈求过太多,但他拒绝了重复自己。他是我哨所永远的小弟兄,只有他会对我说:“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我说,明白了,就什么都不要说了。来来来,我要我们在一起,大声地喊出来,因为我们是同一条雪线上相遇的小弟兄。虽然我们还未能完全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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