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遮蔽的夜晚(30)

比铁轨遥远的目光

她一定有个好听的名字,卓玛或者央宗,曲珍或者措姆,抑或她就叫格桑梅朵,其实她的样子比路边的花儿美丽得多。

她站在高高的玛尼石上,目光越过那一尊神圣的牦牛角,伸向比铁轨更远的地方。她的身后是羊群和满地惊艳的龙胆花。她蹲下身捡了一块小石子向铁轨上的目标扔去,那只肥头大耳的高原鼠兔,在石子的折光下,摇了摇头,轻盈地向前跳动几步,很快便又返回到原地,恢复成静物。她双手蒙住嘴巴,身子在摇晃打颤,那些正在扬花的青稞听见了她隐秘的笑声。

山坡上,一只奔跑的藏羚羊牵走她的视线。她迈了几步,猛然抬起头,久久地凝望不远的地方,一言不发。

她是否在等待火车准时到来?

风儿吹散了早熟的灯笼花。她伸了一个懒腰,扭动脖子,甩了甩满头的小辫子,转过身去看她的羊群。这时的羊儿们似乎都填饱了肚子,打着饱嗝,在阳光下舒服地翻身、打滚、伸展腿脚,根本没有理她的意思。

突然,铁轨上传来了声音,不是火车的声音--他们高喊着:卖藏家土鸡蛋了,两块钱一个;卖糌粑了,四块钱一斤;卖酥油茶了,五块钱一壶,一块钱一碗--浓烈的乡音像是在热情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她睁大了眼睛,仔细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沿着铁轨一路奔跑嬉戏的动作让她充满疑惑。是羡慕,还是嫉恨?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时距火车进入她的家乡藏北草原还不到一周。她实在想不明白,世界怎么说变就变了。

她坐下来,动作像夜色一样降临。

天边的月,如雪一般缓慢地呈现。

她不知道她的童年时光将在望着铁轨的岁月里一天一天地消散。而终结她童年的就是通往无限遥远的铁轨。自从火车来了之后,村庄里的男孩子成天都把自己的影子交给了铁轨。他们把手中的物什交给北京人、广州人、上海人、南京人、成都人、日本人、韩国人、法国人,更多的时候是交给那些微笑着分不清地域的人,然后他们就获得了花花绿绿的钞票。原本,叫卖东西是属于女孩子擅长的事情,可变调的村庄让她再也找不着北。她不明白,男孩子们怎么会突然变得像电视里的人一样爱上钱。他们说有钱真好!从此,草原上失散的羊群,常常找不到牧人。有时,她看见流浪的羊,便会着急地朝铁轨上叫卖的人呼喊,尼玛啦,扎西啦,琼达啦,你的羊跑到喜马拉雅山那边去了,你再不回来,你的羊可就跑到国外了,它们再也不想理你了。可无人聆听她的呼喊。她渐渐地失去了朋友。火车不可能成为她的朋友,更不可能把她对世界所有的疑问带向远方的远方。她越来越离不开朋友,背后的羊群是她永生永世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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