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全属于西藏,属于世界的最高处,她拒绝任何城市的翻版,甚至拒绝属性。她不同于北京、上海、广州等内陆城市的潮流与喧嚣。她没有平行,没有纵横,没有交叉,没有弯折,没有立交桥,没有火车,没有地铁,没有电子眼,没有斑马线,没有街警,没有嘈杂,没有拥挤,没有霓虹,没有美丽出奇的印刷美女和性病广告,没有公共汽车站牌,没有时尚刺眼的橱窗,更没有让人忧虑的意外险情。大街犹如旷野,伸出翅膀撒野的大鹰比比皆是,穿街过巷的羊与路人,自成一家。在这样的世界里,你不可能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走在那些阳光乍泄的地方,重叠你影子的不是鹰族与同类,而是没有斑点的阳光。你很容易成为阳光下独立而透明的风景,蓝天怀着敬畏之情默读着你的心情,来去自由的云朵让你几乎闻不到自己体内流浪的气息,因为你走在这样的地方,灵魂一下子就有了归宿感。
数年前,我眼中的西藏习惯了在边塞的一缕狼烟里-若隐若现-若即若离-若有所思-若无其事。
数年后,西藏彻底粉碎了一个以诗歌挑灯问路的少年之记忆--楼里楼外--电梯上下--立交环绕--火车在跑。
以见证拉萨这座城市为例,内地有的新鲜玩意儿,这里几乎也都有了。恰好相反,现在拉萨有的,上海和深圳却不一定有。由此可以看出,西藏正处在霸气之中的超越姿态。一条青轨,激动人心,带进带出,许多不可抗拒的变化已经隐秘而神速地发生了。推陈出新的现代化高楼一天天取缔着往日窗前经幡飘舞的土木民居,各种娱乐消费设施悄然从内陆城市引进到这里,好一派繁华景象,好一声陌生的尖叫。
这算不算一种飞升?但我的眼睛早已冷却,就像我看待越来越冷的中国诗坛。谁在呐喊拯救,谁已经濒临绝境。
如果你还保持有一颗寂然的心,还想寻找到仓皇阳光下的昔日旧梦,最好远离城市,往前走,再往前走,走到尽可能远的牧区去。听说那里还有一些容颜没有改变,听说那里的空气中还弥漫着牧草散发出的醉人气息,听说那里还有一点儿诗意等待发现。你可以随意书写一扇木头门上如梭的日月,你可以描摹那一根发出清脆响声的乌尔朵,你可以停下来看一看牧人是怎么从羊群里揪出狼的,看看狼在人眼里的狼狈与牛对它的嘲笑,然后敲开一家牧人的门,主人会热情洋溢地给你端上刚刚挤出的香浓鲜美的牛奶。
阳光从白雪皑皑的雪峰上空倾泻下来,浮云在湖中的影,化作一朵朵粉红,像红粉佳人,明丽而不妖艳。云掩日,山飞雪,花未眠,镜花水月,影像迷离,牦牛和马儿在低头啃草,远处的牧羊人蹲在草地上。他们吹起口哨,挥动鞭儿的样子更像一些觉醒的音乐家,羊群在他们的鞭儿下面随风荡漾,羊羔花在蹄印中生长风景,草原四周的生命像一团宁静的火焰,风刚刚静止的时候,它们晃动的形状比一个燃烧的国度更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