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调景岭,荒凉与吊诡的传奇(4)

难民营的生活非常艰苦,连疍家人的茅寮也没有住,住的都是用油纸沿山搭建简陋的A字棚。这些油纸棚很容易着火,曾发生过多次火灾,有些是人为的,也有在炎热的烈日下自燃的,一处着火就会呼啦啦烧成一片火海。除了火,还有水。水火无情。有时候,一场风雨过后,满山一片狼藉,被风吹起的破纸片漫天飞舞,飘满了新界的天空,也会飘到港岛上那些高楼上、半山上那些富人整洁、漂亮的庭院里。不知香港的富人们看见了这些破纸片,是否会突然想到这繁华人间还有太多破碎和悲伤?而这十多万难民中,很多人也有着巨大的心理落差,其中不乏达官贵人,也有曾经叱咤风云的将军。这是一群注定已经成为失败者的乱世英雄,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沦为了乞丐。这不是比喻,在难民营中就形成了许多丐帮。给我讲述这段传奇的黎老先生,就是当年香港的一个丐王。听他说,在难民营里,不管你当过什么大官,也不管你是什么中将、少将,只要进了难民营,一切都扯平了,谁跟谁的命运都没有什么不同。当一切既有的秩序和社会功能瘫痪之后,最干脆的方式,就是赤手空拳,一切全凭拳头和血说话。恶劣的环境,恶劣的心情,加速了人性的堕落,人性的邪恶、野蛮、凶悍,让这里变成了一个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丛林世界。这其间不乏暴力的、血腥的故事,有人放火,有人杀人,但很少有人在这里跳海或吊颈。这或许就是中国人和西方人最大的不同,无论到了怎样的境地,中国人都会凸显出他们异常顽强的生存和适应能力。适者生存,这才是中华民族永恒的经典意义。可惜,这样一句话,中国人从来不说,好像是什么秘密,最终却被一个西方的生物学家说出来了。

对于这样一个巨大而恐怖的难民营,港英当局开始变得恐慌起来。达尔文的后代开始预感到东方的一个现实——流亡者,极容易变成流寇,而乞讨,也很容易变成打劫。或许,他们还有慈悲为怀的一面。总之,他们开始了对这十多万难民的救援。应该说,这是非常及时的救援,既有官方社会局(香港社会福利署前身)为十多万难民派发粮食,又有民间热心人士组成了港九救委会,在难民营内设立了难民服务处,对难民开展了包括心理安抚在内的更深入、更细致的救济。香港天主教、基督教会也把这些难民看做上帝的子民,世界可以遗弃这些有罪的人,但上帝不会遗弃他们。正是这一双双伸过来的手,把十多万难民从沉沦的苦海中搭救了出来,这里有很多具体的救济,吃的、穿的、用的、住的,难民的生活都得到了很大的改善;这里还有对难民重返社会的救助,如帮助和安置难民就业、就医和难民的子女的就学,难民村内陆续办起了天主教鸣远中学、慕德中学、调景岭中学等多家学校,还建起了基督教灵实医院。随着难民们走出难民营去打工或在家里开始山寨式的手工劳动,很多难民开始了他们正常的生活,而难民营也从集中营向难民村转变,开始变成一个正常的社会。

假如这一切都是真的,这无疑是处理难民问题的一个世界性典范——从救济、救助到救赎,从政府、社会到教会,一个平行的、清晰的链条最终得以完美的完成。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