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晨钟、大漠孤烟……这些充满了苍劲血液的字眼即将在阿一前方一一证实并上演。
西安,一出火车站台,满目是高耸峭拔的城墙。青石砖奢侈地铺满视线所及的范围。出于直觉,阿一心下料定这将是她放逐的好地方,古色古香的地域容得下有故事的人。
秋天已经是不急不缓地走到了尽头。前来接站的学姐指着许多光秃秃的黑色树种,告诉阿一,这些是樱花树。春天的时候满树樱花,明年你再开学回来的时候就会看见,开得可好看啦。学姐眉飞色舞的样子,让阿一深信不疑来年那场盛大的浪漫。
北方的空气中,浮游着大量细微的尘屑。夕阳真的与江南小镇的迥然不同,少了氤氲,北方的夕阳清晰得唾手可得。
北方,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张贴一张迟到的告白,亦是对一份下落不明的爱的寻找启示。
闲暇之余,阿一四处游走,钟楼鼓楼,常常有怀着美好夙愿的红男绿女虔诚地撞响钟鼓。一墙之隔便是中心闹市,那些钟鸣鼓声散落在熙熙攘攘的车流人海中,掷地有声。
很偶然的机会,阿一在高校联谊中,见到一幅背影画像,很像自己碟片封套内侧一直不露声色的那小枚秘密画像。
会是他吗?
为何会是他?
无数疑惑不解在阿一心底左右突击,找不到出口。阿一当即找到社团负责人,打听画作者。一番寻觅,负责人给她找来了作者。
五短身材,根本不是他。
寥寥几笔画作,怎么可能就将他从茫茫人海中揪出来呢?阿一继续欣赏着不同社团的画作,动漫的笔画有的拙劣得让阿一觉得作者勇气可嘉,这样的拙作也敢在光天化日下展出,大多数还是一笔一划精耕细作的。
一天下来,阿一尘封已久的玩兴被全面激发,忘乎所以,到最后还喝了点小酒,被几个随行姐妹,五花大绑架着回去。
另外一头,社团负责人带领着一伙干事忙忙碌碌地收拾展出的画作。其中一长发少年缓缓接近。
“看,我今天按照你的吩咐,打发掉那些看画者。这样总可以放心地把你的画借给我们展示了吧?”社团负责人满脸堆笑。
“每次都拿我做挡箭牌。”一个身材矮小的小干事唯唯诺诺地发表着自己的不满。
“好了,等会请你去吃夜宵。”
画作被收拾稳当,齐齐锁进柜子,长发少年吹着口哨扬长而去。
阿一不胜酒力,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昏睡不醒的当儿,阿一做了个梦,素描图上的铅色背影兀自地活现起来,簌簌地朝着远方某处缓缓移动,没多久就成了地平线上的一粒小黑点,直至消失。接着,就出现那个硕大铅灰背影,如此循环反复。朦胧中,阿一像是重新回到童年,那段晦暗的岁月。
父母三天小吵五天大吵,发展到后来大打出手,两人横眉冷对,互不相让。每次父亲怒气冲冲摔门而出,母亲所有的防备也就松懈下来,面对着阿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阿一幼小的心里就多了一层相比其他小孩来说的偏执,灰蒙蒙地包裹着那颗肉色跳动的心。
对生活来说,我们更需要的是强者。除非我们是强者,妥协哭诉的懦夫只能让我们产生对生活的疲乏和无能为力的痛苦。
整个童年,对于阿一来说,始终如同素描一般,没有亮丽鲜艳的华彩色调。
反之,阿一多了隐忍的自持。这就是整整一个童年所赋予她的所有基调。
反复看《东邪西毒》,上网搜索影片资料,才知道影片开头满目金灿灿的大漠,来自离自己不远的榆林县。驱车前往,寻找十几年前的痕迹。
沙丘变化无常,当地人告诉阿一,不要只身深入沙漠,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滚滚沙尘,在眼皮底下怡然自得地竞相追逐。人类的小情绪情怀放之何等沧海一粟?渺小在苍茫前衬托出了卑微,卑微在广袤前催化滋长了密密麻麻的小触角,伸向心底,围追堵截残存不多的生机。
大漠英雄、血泪江湖、人生无常、世事沉浮,全在这片没有根系的土地上:今天是这个模样,一夜后,就成了另一个模样,与世事无常的人生殊途同归。枯死的胡杨树没入沙中,露出沧桑一角,显出偏安一隅的心安理得。
没有骆驼,这种能隐忍地一直穿过死亡禁区的动物,阿一没见到,就像一些不期然的缺失,造成某些缺憾。固执的人们,面对支离破碎的追求,抱残守缺。
转眼寒假,江南小镇成了火车车票上的目的地。
白天启程,来时错过的沿路风景,曝晒在日光下。细细小小的黄色小野花,密密麻麻开得到处都是。已经是深冬了,这些卑微的小生命不知从什么旮旯里突兀地窜出来,给这个肃杀的严冬一些不合时宜的暖色。
火车与钢轨间断断续续有条不紊地撞击着令人昏昏欲睡的节奏。阿一却一直清醒着,座位边上有一本旅客意见签名本。
因是长途列车,车厢中大伙睡得东倒西歪,只有阿一翻开本子,握着铅笔,在纸上信笔涂鸦。外头的风景由北向南渐次变迁,沿路有了落雪的迹象,山巅上蒙蒙地起伏着雾气。
毫无意识地,纸上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背影,夕阳西下,在地上打出浓墨重彩的背影,吸附在脚底,手臂上一小块黑影,隐隐透露着死亡的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