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月假,宋桥跟一伙人在KTV玩,不知道是谁叫了薇薇。迷幻的灯光不停地闪着,巨大的电子音乐疯狂地撞向墙壁,又漫天地反弹进他们的耳朵里,像是要把耳朵震聋掉。宋桥喝了很多酒,靠在墙上搂着喝得迷迷糊糊的薇薇摇头摇得天昏地暗,像是整个世界在飞速旋转然后突然被谁关了灯。他们一直玩,过了几个小时,大家都筋疲力尽。出来的时候天还黑着,宋桥搂着还有些微醉的薇薇对那些人说,我们先回去了啊!薇薇说谁要跟你回去,我又不是你女朋友。然后那天和宋桥抢手机的人大笑着朝他们喊,抱那么紧你还装个什么啊。旁边的人都笑。薇薇连忙松开抱着宋桥的手。
那天薇薇当然是进了宋桥的房间。
薇薇看了看宋桥的床头, 像是想起了什么。
宋桥,你不是说你床头柜上有你妹妹照片么。
嗯?
还有趴趴熊,客厅的火龙果,楼下的茶餐厅,明明都没有啊。
宋桥看着墙角的天花板,吸了一口,然后把烟按在烟灰缸里。
你想知道?
嗯。
那你听我说。
小时候我住在乡下,和我妈一起。我没有爸爸,我问我妈爸爸在哪里,她说我没有爸爸。后来她又说,你爸会来接你的。那个男人真的来了,在我妈死掉的那天下午。我不知道我妈得的是什么病,但是我知道她为什么不去医院,因为她没有钱,还有一个要养活的儿子。那时候我8岁,8岁我就明白这些了。那个有妻子和女儿的男人在第二天把我带走,来城里。最初城市的一切让我害怕,怕夜里张牙舞爪的高楼大厦,怕马路上的车水马龙,这座城市太大,大得没有让我依赖的地方。姐姐对我很好,会给我买零食,去哪里都会带着我。她很少和我说话,只是把我带在后面,像根小尾巴。我在那个院子经常被欺负,他们拿石头砸我,骂我是野孩子,是婊子生的。我不知道还手,只会抱着头哭。后来姐姐过来,把他们赶跑,姐姐说你怎么可以让别人欺负。她说真是没出息,不许哭了。但是我还是哭,姐姐就很生气地走了。在家里家人对我很好,没有像电影里那样打我、骂我,指使我做这个做那个,但是气氛一直很奇怪。后来有一次我爸和他的妻子在饭桌上吵架,那个女人忍无可忍地指着我边哭边骂,然后拿盘子往我头上砸,伤口混着菜汤滴了一地,我吓得动都不敢动。谁都没有说话。然后姐姐拉着我的手,说乖,带我回房间,蹲下来给我清理伤口。你见过那样的眼睛吗,又大又亮,睫毛温顺地垂着,在灯光下面,温柔得像要流出水来。那天晚上姐姐轻轻抱着我哄我睡觉,不知道为什么我就一点儿也不怕了,很温暖,很安全。后来姐姐以为我睡着了,就悄悄给我盖好被子,关门的时候说了句晚安。
那后来呢,你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你别急,听我说。
我14岁的时候被送到外婆那里。那是个慈祥的老人,她来我们家,让我叫她外婆,我叫了,她就嘿嘿嘿地笑,笑得皱纹都皱到了一起。他们在客厅里说我的事情,爸爸跟她说我在这个家里过得很奇怪,外婆用很老迈的声音微笑着说没关系,送到我那里去好了。那天我在门口听着,姐姐也在。她问我,你愿意去吗。我说不知道。然后姐姐笑了,她很少笑的,她揉着我的头发说,别怕。那次我最终还是没有被送到外婆家,车还没开出市区的时候爸爸接了一个电话,他很激动,我看到他的手在发抖,然后车子马上调头开往医院。我姐姐死了。她就那样死了,我不知道她得的什么病。我到医院的时候她很安静地躺在床上,白色的床,白色的被单,白色的脸,白色的嘴唇。姐姐死的时候还是那么漂亮。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怕。可是我每次想起来都会害怕。
我姐姐跟你一样,她叫薇薇。
薇薇爬起来盯着宋桥不说话,宋桥靠上去咬着薇薇的嘴唇。年轻的身体里骚动的巨大空虚在深夜里发泄,像是陷进一个黑洞,一个不想逃出来的漩涡。
第二天宋桥被人揍了,在宋桥家楼下。那个领头的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么。宋桥说我知道。那个人给了宋桥一拳,然后打了起来。宋桥被他们按在地下的时候宋桥的兄弟来了,他们本来是来找宋桥去喝酒的,宋桥让他们过来叫他。薇薇的男朋友只带了几个人,被拦在宋桥门口,打得半死。
因为这个那天大家喝酒的时候都特别来兴致,宋桥跟兄弟们喝得很痛快,像是打了胜仗的猩猩。后来有个在他们宿舍的人说,宋桥,我那天晚上听你说什么姐姐妹妹的,跟我们讲讲啊。宋桥说唉你这人怎么他妈的偷听啊。那人说我没偷听,晚上醒来一会儿就又睡去了,你给我们讲讲呗。宋桥仰头喝了一口,宋桥说,你们要听?他们说,要。你说说。
宋桥就开始说。宋桥说,是我姐姐的故事。有个人家,生了一对龙凤胎,一个姐姐,一个弟弟,那个弟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