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小彤捡回一条命后,奶奶对她的监视自然变本加厉。
英语磁带重新买了一盘,复读机重新投入到使用中。暑气没有先前那么浓烈,夏天就快过去了。
跟读英语的时候,小彤的耳畔还是会显现细微的水声。她问奶奶听见水声没,奶奶总拿白眼横她。
没过几天,耳朵里的水声越来越浓重,像溺水前的征兆。
小彤知道奶奶是不会理会的,只得找到小墩。小墩说,可能真的要见水了。
小彤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耳朵里的水声愈发强烈,左右突围,撞击着耳膜,没一刻消停。
路过隔壁供销社的时候,总有几个妇人围着井沿坐成一圈。暑气大行其道的盛夏,井边是村人们最爱去的避暑纳凉地儿。小巷里时不时吹来一阵清凉的穿堂风,打上几桶井水,青石板地面被浇淋得湿透,然后闲话家常,趣味横生,妙不可言。
靠近井口,瞥见井下乌黑的井水,这时候,小彤耳朵里的水声奇迹般地隐退老远,好像都被这个深邃如黑洞的井口吸附进去吃实了。
对这口井,小彤有了莫名好感,时时徘徊井边,头望向井底。世界归于沉默,一切都清静了。
12
秋老虎还没来之前,连日瓢泼大雨,把小村子淋了个彻底。积压了一整个夏天的暑气炎热,被大雨浇得不见踪影。
大雨过后紧接着是一场大洪水,时隔多年,小村子再闹水灾。小墩口中所说的“见水”,莫非就是这事儿?
村人们群聚在作为制高点的后山山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园被洪水毁于一旦。这回,小彤看得真切,铺天盖地气势汹汹的洪水,将村里的一切席卷而去。不知是谁家的几只鸡,扑闪着翅膀,没几下就淹没进水中,跟着洪水奔腾走了。村民们的盼头全在大水中打了水漂。
小彤看得清清楚楚,洪水没过了那个小池子,与池水混为一体。
嗜睡的猪横在奶奶家的猪圈,怡然自得地打着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水,把来不及逃命的它们连同睡梦中那个虚空的美梦一并卷走了……
大水闹了整整两天两夜,终于退去,奶奶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和猪圈。
“哎呀,贪睡猪自食其果啊。”
小彤这才知道,从前娘是个嗜睡的妇人,村里人甚至起了个外号叫她“猪娘”。那个时候,一家子人口繁盛,一个家庭没个八九口人,也有个五六口。发大水的时候,娘一直昏睡在里屋,举家仓皇逃离的时候,才想起娘还睡着。洪水闹了整整三天,一切尘埃落定后,娘不见了,村人们说被大水卷跑卷没啦。
从此,娘的失踪成了这一家子人的心病,似一桩无头公案,悬而未决。奶奶提到这段往事,老泪纵横,小彤愣愣地听着奶奶把这段陈年旧事,像一个故事一样娓娓道来。
而今,洪水再一次退去,村民们开始重建家园。
玻璃厂边上的池子里,堆满了淤泥,甚至还有几条蚯蚓、黄鳝在其中自得其乐地穿行蠕动。
13
暑假终于快过完了。
吃晚饭的当儿,小彤忘了关掉复读机,英语磁带兀自朗读着。
吃完饭回来,只见一只黑猫睁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盘踞而上,见有生人走近,喵呜一声阒然无声地逃开了。
小彤一看,复读机被野猫摁下了录音键,慌忙关机倒带。按下播放键的时候,耳朵里传来了一阵水声和村人的交谈的话音。这回光天化日的,声音也听得分明些。
好像是弄堂口的那群妇人,嗑着瓜子,嬉戏着水桶里的井水,滔滔不绝地各抒己见。
跑到弄堂口,人走茶凉,只有那口井安然伫立,张着口子,像是等待着冥冥中的什么。
大水过后,小彤耳里不绝的水声也跟着消失了。
那段日子里的水声似乎是冥冥中的一段暗示,这场浩劫般的大水灾宿命般地昭然若揭。
也许是娘在某个角落布施着福祉暗语,谁知道呢?
暑假结束,小彤要回到县城爹那儿。
临走的时候,看到玻璃厂的工人抄着家伙,在清理池子里的秽物淤泥,抽水机搁一边,蓄势待发。小彤好像又听见滔滔水声从抽水机里喷涌而出,一个背影模糊的身躯,在池子中央划动划动,池水在氤氲雾障下闪烁绿玻璃的光泽,刺伤路人的眼睛。哗哗哗的水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