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带放进复读机,按下开关。俩人警惕地倒带、搜寻、聆听。
“What's your name?”
“My name is Lily.”
“Hello,Hanmei.”
“Hi,LiLei.”
正常的英语对话,你一言我一语,中规中矩,显得毫无个性。小墩让小彤试着快进,磁带在复读机内高速旋转,“停——”
“哗啦,哗啦——”水声复现,小彤和小墩听得分明,仿佛置身于一池蓝汪汪的水中,无所遁形,无处可逃。
“好像有人说话啊?”
“嗯。”
模糊的话语掩盖在水声下,若隐若现。小彤和小墩不寒而栗,默契地互相盯视。
不知不觉,身后什么东西在两小孩面前投下薄薄的阴影,仰视一看,铁青着脸的奶奶,阒然而立。
磁带被奶奶强行抽出,狠狠地砸在地上,支离破碎。
09
玻璃厂的水池,不知何时又开始抽水放水,池水汹涌翻腾,水汽在烈日下蒸腾强大的氤氲。
可惜,再没人跳进去,空有一池碧蓝清澈的池水,却无人问津,仿佛一锅沸水,饺子全在案板上摆着,任沸水兀自翻滚。
小彤的磁带被奶奶强行砸坏后,常常一个人发呆,仰望着天空,不知不觉,天光从上午游弋到了傍晚,一天就在无声的巴望中悄然而逝。
剩下的暑假,无趣得像要霉出灰来。奶奶是耐得住寂寞的,厚厚的佛经一念就可以念上整整一天。小彤可不行,仰望了几日的黄昏残阳,小彤趁奶奶不注意跑出了家门。
站在玻璃厂澄澈的水池边上,无数幻境实景过尽千帆,在眼前一一划水而过。
扑通,池子在午后的静默中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喧哗,不过很快就溶进村子的缄默中。短促的嘈杂和持久庞大的寂静相比,不禁相形见绌,一下子被击垮打散。
蓝色池水下,小彤睁开双眼。无声的世界——只有纯粹的蓝。日光直射池底,蓝白相间的瓷砖,反射洁净通透的光芒。
任何东西在波状的水下,都变得扭曲怪诞。阳光折射出一个曲形,苍白的双手在水下晃得不成人形。忽然右脚一阵痉挛,许是抽筋了。小彤拼力往岸边划水。可是忽然之间,自己像是被钉死在水中央,任何的挣扎都是徒劳。
水花越打越大,小彤慌了神,右脚狠命地拉扯扑腾,扯出钻心的痛。
恍惚间,小彤瞧见了娘,披头散发浮出水面,长发被浸得乌黑油亮,湿淋淋地滴着水。
“娘——”那个午后,清醒的村人或许会听见小彤声嘶力竭的呼喊,渗透了饱满的欲望,拼死的一声疾呼!
小墩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沉,慢慢沉入水下,触到池底。
娘在头顶安享地俯瞰着,像村人们嘴里念念叨叨的福祉,庇佑着虔诚的善男信女。
10
醒过来的时候,小彤发觉自己横在赤脚医生的小诊所里。下一秒,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发出咕哝咕哝的叫声。
“好饿啊。”小彤挣扎地直起身,赤脚医生和奶奶坐在一边,这时也跟着全站了起来。身边还有是湿了一身的泥鳅大叔。
“小祖宗哟,你真是吓死我了。”奶奶悲天悯人的天性是最见不得这样的场景的。
“奶奶。”
“还记得叫奶奶,看来没什么大问题。”赤脚医生在边上搭腔。
“谁让你跑那池子里去的啊?小祖宗哟,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哎哟……”奶奶拉下脸直斥小彤的不安分。
“好了,好了,孩子没事就好了。”泥鳅大叔拿来几个白花花的馒头劝慰道。
馒头三下五除二被小彤啃个精光。
“饿坏了吧?看你还瞎跑不。”奶奶的语气不依不饶。
落到地面,小彤的右脚如电击一般,哎哟一声,应声倒地。
“啊,我的小祖宗啊。”奶奶厉声疾呼,把在场的人都吓坏了。
“我的右脚抽筋了,要不是这样,我根本不可能溺水。”
“还强嘴。”奶奶在赤脚医生的帮助下,将小彤重新扶回床上。
“奶奶,二猫子的腿一直有毛病,肯定是游得不利索,才沉下去的。”
“住嘴,不许再提了。”
“奶奶,娘当年是怎么走的啊?”
“你娘是被洪水卷走的。”
“可是我是在池子里瞧见我娘了。”
“你胡说,胡说啊。”奶奶冲过来,趁势做了一个捂嘴的动作。
小彤望着小诊所的天花板,破败的白漆下面裸露出湿淋淋的一片黄。年久失修的房子,被大雨淋过几年都这样儿。何况这个村子的雨水一向很丰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