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光潋滟(2)

 

04

磁带再放入复读机,一阵刺耳的噪音,吃吃吃的低鸣不绝于耳。小彤慌忙快进,还是一片沙沙噪音,再快退一阵后,噪音小了不少,隐约传出节奏规律划一的动静,小彤正要凝神细听,弄堂口爆发出女人哭天抢地悲恸的哀号,撕心裂肺得像是要把老天爷拉扯下来——

“我的娃呀……我的娃……”

小彤扔下复读机,飞似地跑到弄堂口,奶奶尾随其后。拨开人群,二猫子浑身湿淋淋地躺在一张破草席上,双唇黑得像染了墨汁,脸部皮肤都泡得发白起皱了,活脱脱一水萝卜。

“刚刚还蹦蹦跳跳好好的一个娃,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奶奶在一边嘀咕个没完,心里惦着二猫子串门时吃掉的几块肥肉。

05

关于玻璃厂的那个过了保质期的传说在弄堂里里外外死灰复燃起来。小彤第一次听闻村里这桩往事,有点邪乎。奶奶更是天天告诫小彤没事少往玻璃厂的池子里跑。

小彤是最听奶奶的话的,即使有些违背自己的意愿,小彤还是照单全收,对奶奶的话言听计从。尽管午饭后,天还是热得要死,池子里再也看不到有什么人在闹腾了。小彤安安分分像个大姑娘,在里屋演算算术。

入夜小彤又插上电源,弄出那只复读机。“呼……哗……呼……哗……”除了如此声响,原来的英语朗读内容都邪乎地不翼而飞了。小彤不甘心地把磁带换到另一面,先是一大段真空般的沉静,后来渐渐有了动静,是两个人的小声对话,再凝神细听,不对不对,不是英语对话,而是中国话!还带着点本地的地方口音!声音越来越大,大得有点不可思议。可是就是听不清楚对话内容。

磁带播放到了尽头,周遭重回万籁俱寂。

白天,小彤把村里另外一位好朋友小墩叫到家里。趁奶奶上菜园施肥的当儿,重新掏出复读机将音量调到最高,好让小墩听个真切。岂料,才听了个头,窗外响过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正是黑大。

“这,这,这对话……是从哪弄来的?”

“我也纳闷哩。”

小彤和黑大一言一语地纠缠,一直到奶奶忙完农事回来。黑大拉过奶奶神神秘秘闪进里屋去。出来时奶奶脸上煞白如霜,和目睹二猫子溺死的小尸首时如出一辙。

“你说,这磁带,哪儿搞来的?”奶奶开门见山。

“我……我也不知道啊,真的。以前是英语磁带来着,那天出了故障,就弄成这个样子了。”

“娃啊,你可要说老实话,你还记得村里死掉的那个大伯吗?那个池子?黑大叔他说了,你播放的就是两个烧纸钱人的对话。”

小彤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换了一面给大家听,“反面还有古怪的声响,我也弄不懂到底是什么。”

“呼……哗……呼……哗……”屋里此起彼伏地充斥着百思不得其解的声波。整个屋子仿佛浸泡在池水中,池水泛着涟漪漫过屋顶,没进烟囱灶膛。

“这,这,太邪门了。”黑大惊叫着,跑出屋子。

屋里留下小墩、奶奶还有小彤,三人怅然若失地对望良久,噤声不语。

磁带被奶奶收进抽屉,一直开着口的复读机,像在巴望新磁带的重新放入,再次释放出或洪亮或圆润的嗓音。

06

日子往后推了几天,黑大也死了。据说是在回乡的路上,醉酒掉进路边水田。荒郊野外,积水的田地,把黑大的尸体浸泡得发胀,鼓鼓囊囊跟一团发酵的面粉。

死亡的阴影笼罩小村上空,宛若一群黑压压的乌鸦没过头顶,遮蔽了昔日寻常温暖的天光。一时间,小村人心惶惶,炎热的午后隐隐透露出死亡的腥臊。

玻璃厂的水池许久无人问津,漂满了沿池栽种的梧桐落叶、枝丫。水面浮泛着乳白泡泡,紧挨其上。与这人迹罕至的池子相比,那个失传久远的传说在村子里愈演愈烈。二猫子和黑大的死成了这个传说最佳的现实演绎。

整个夏天,村人们憋在高温的屋里,探头探脑渴望盼来一点最新消息,又畏首畏尾生怕触怒了冥冥中的什么。

玻璃厂的池子是去不了了。好在村里供小屁孩们嬉闹的去处并不单一。这天小彤和小伙伴们来到桑园,紫黑色的桑葚挂满枝头。一群小屁孩争相抢食,到最后一个个都吃得嘴唇发紫,紫黑色诡异地抹了一嘴巴,相视一笑,各自回家。

奶奶大老远瞧见小彤黑着嘴巴,屁颠屁颠地朝自己蹦跶来。

“小鬼头哟,胡跑什么哟?你的嘴怎么啦?”

“桑葚,可好吃啦。”

“小鬼瞧你这副德行,吃得跟个死人脸一样的。”奶奶顿了顿,下意识地想起什么,“啊,呸呸呸,以后别乱跑啦,啊?”

“嗯。”

进屋后,小彤横在凉席上,丝丝冰凉穿透晒得紫红的肌肤,小彤沉沉睡去。

睡梦里,有一池蓝汪汪的水,细纹涟漪在阳光下反射潋滟水光。头顶悬着紫红太阳,泛着白寥寥的日光,把小彤的整个梦境照得豁亮晃眼。

一切好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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