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衎
01
村民们好活懒活是一年,转眼是十载。从前挨家挨户一亩半分田地里插秧机打稻机的运转得热火朝天,巴望着早日挣够手表缝纫机自行车“三大件儿”,而今是各种见所未见的新式机器轰隆作响,交替更迭着物换星移的世事时代,村人们把盼头全抛给了村中兴起的各家小工厂,盼着有朝一日添置“新三件”,得见小村能够走上“工业化”的康庄大道,至于将来的日子,村人们攒着凑着,小心翼翼地勾勒出轮廓……一村芸芸众生生生不息地演绎着前世今生,生存生活是急剧变化中稳定的根基…………
小村庄以惯性的宁静固守着往昔、当下、将来。就好比水,汽化了是水蒸气,液化了是田间的露珠河床上的流水,冷凝了是坚硬的冰块。迥然各异的三种状态,不变的是水这一内核。
02
暑气一天胜过一天,古旧的蒲扇、吱呀吱呀锈迹斑斑的吊扇、各式木盆澡盆脸盆里盛满水,村人们物尽其用,想尽一切法子驱赶暑气。
十几年过去,村里的河流跟着小村发迹,披红挂彩一路而下流淌着满满当当的油彩,相隔不远大大小小的工厂轰隆轰鸣,河水在雾障下闪烁绿玻璃的光泽,刺伤路人的眼睛。每逢盛夏酷暑,村人们无限怀念多年前下河撒欢的情景。
村里的“龙头老大”玻璃厂有一座水泥池子,蓝白瓷砖铺底,蓄满蓝汪汪的池水,下完地的村人和无所事事的男娃、丫头片子们争先恐后跳入池中,仿佛下饺子一般,在池水中闹腾扑水,上蹿下跳,这是村里一天最快活的时光。
刚从城里回村的小彤,望着置身飞溅池水中的毛孩屁孩肆无忌惮地露着大大小小的屁股,开心地咧嘴一笑。
村里的“小滑头”二猫子冒出水面,就在这个时候望见了从城里来的小彤,一脸秀气乖巧,白皙的脸上,淡蓝的静脉若隐若现。二猫子朝微笑着的小彤回以一笑。二猫子就成了小彤在村里第一位朋友。
03
“What's your name?”
“My name is Lily.”弄堂里咿咿呀呀重复着几个单句。一台老掉牙的复读机里传出被村人冠以“洋气”的英语。
“娃啊,歇会吧,啊?那些外国人的东西咱吃了饭再搞。”小彤奶奶从灶头探出脑袋。空气里洇满午饭的喷香。小彤搁下复读机坐上饭桌,不吭一声地扒饭。奶奶从井边打来满满两大桶水,颤颤巍巍,洒漏不少。
饭吃到一半,二猫子贼溜溜地窜进来,吆喝着小彤下午到玻璃厂池子里游水。奶奶不由分说地替小彤回绝了。二猫子从饭桌上叼走几块肥肉,一边抖腿一边吃得满嘴流油,继而又蹦跶到屋外去了。
“你看看,这娃吃饭还抖腿,八成是不着道儿的野孩子。往后少跟他来往啊,没正经的。”奶奶哪里知道,那是二猫子的腿天生有疾,时不时轻微痉挛,什么品性呀作风啊的,应该另当别论,至少和“没正经”是八竿子打不着边儿。
奶奶不让小彤去是另有深意。那个池子曾经淹死过人,一个身高马大的壮汉,不知怎么的,直直沉溺到池子底下去。每逢鬼节,池子边上都有斑驳的蜡渍以及黄纸焚烧后留下的余烬。玻璃厂看大门的老头黑大常常看到一个老妇人陪着一个老头儿在夜里烧纸钱,没有风的夜晚,还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一个男声,另一个自然是悲怆的女声,低低地像是在谋划什么。具体是什么,黑大也不清楚。至于厂里的职工,一天忙到晚,三更半夜的早睡死过去了,所以这些情景只有黑大一人见过,自然也都是从黑大的口中传出。
说起黑大,早离厂退休好几年了。而那些传闻也是十几年前的老皇历了。到小彤和二猫子这代,传说也传着传着给传没了。玻璃厂和那个池子依然如故,稍微有点变化的是池子每隔几年换铺一层蓝白相间的新瓷砖。一到夏天,老远就能感受清凉的气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在酷热午后,甚是诱人。
饭后,奶奶在厨房收拾碗筷,小彤插上电源继续鼓捣那台快寿终正寝的复读机。
“What's your name?What's your name?What's your name?What's your name?”小彤掏出英语磁带,无望地发现磁带搅得跟一锅糨糊,乱七八糟。小彤拿来一支铅笔,左转右拆的,费了好大工夫才修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