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篇(1)

续前篇,赠中津旧友

上一篇将学问的目的分两种类型加以讨论,概括来说就是:人不应该只满足于个人的生活安逸,因为人天性就有比此更高的追求,应该让自己投入到社会中去,以群体中的一个成员的身份,为世界作出贡献。

做学问要有远大的志向做动力,生火、烧水、煮饭是学问,参与谈论天下大事也是学问。但是治家容易,要管理天下经济就难了。这个世界上凡是轻轻松松就能到手的物品,必然不会贵重到哪里去,物品之所以贵重,都是因为要得到它很难。按我个人的看法,现在学者好像都有“舍难取易”的毛病。

在封建时期,学者或本该有所成,但天下却没有可供他们施展才能的地方,于是他们只好继续努力深造,力求在学问上更进一步,这几乎成了一种学风,虽然有点憋屈,但因其努力读书,渊博知识远非今人能及。现在的学者则不然,他们可以一边学习一边就在现实里应用了。譬如学习洋学的学生经过三年的修业之后便号称已经懂得了历史、物理学,便敢当洋学教师并开设学校,有的还受聘为教授,还有的当上了政府官员,贡献不小。

还有比这更容易的:读了几本流行的译著,在社会上到处奔走时,知道了一点国内外时政新闻,就敢于投机,并且居然能因此走上仕途,摇身一变,成为政府要员。

如果这样的风气无休止地弥漫在社会上,那么学问就绝对达不到精深的境界了。我这么说或许显得有些拙劣,本不应该对学者说这样藐视的话,但我们来算一笔账,进入学校学习一年的费用不过百元,三年总共花费三百元;工作收入一个月五十到七十元,这是洋学生的算盘,而只靠道听途说的知识成为官员的,连那三百元学费都不需要支出,月薪则是纯粹的利益收入。

世上哪里能有像这样可以赚取巨大利益的买卖呢?恐怕就连放高利贷者也望尘莫及。原本物价就是因为供求关系而有高低,现在政府等各方面都急需学洋学的学者们,所以这方面的人才市场十分繁荣。我并不是刻意要责备这些学生投机取巧,也不是要批评聘用他们的政府机关很愚蠢,我只是仅以个人的意见,希望这样的学生能够花费三年五年刻苦攻学,到获得真才实学后,再为国家、为政府做事,才能使日本全国的智慧才德有较大的长进,且与西洋诸国的文明一较长短。

现在的学者们是怀着什么目的做学问的呢?难道不是为了追求独立的大义、恢复自由自主的权利吗?既然说到了自由独立,就不能不提其中含义:义务。所谓独立不只是说住在自己家里衣食无忧,这仅仅是内在的义务。如果进一步考虑外在的义务,那就是居于日本便无愧于日本人之名。为日本的自由独立尽自己的一份力,为使日本得到自由独立的地位做了有益的事,这才能说是尽了内外的义务。所以说能够住在自己家衣食无忧者,只能说是自家独立的主人,而不能说是独立的日本人。

试看现在日本的形势:有文明之名却看不到文明之实;具备了其外形却缺乏内在的精神。现在我们的海、陆军队能和西洋诸国的军队战斗吗?绝对不能。现在我们的学术能教导西洋人吗?这也是绝对不可能的,相反只有我们学习他们的份儿。所以我们才会有到外国的留学生,国内也雇了外教,从政府到学校,从各地到各海港,都雇佣了外国人。即使是一些私立学校的会社,在企划新的项目时,也必定会雇佣外国人。我们如此依赖他们,也必然给予他们过高的薪酬。都说要取长补短,但从现在的情形看,恐怕我们只有短处,长处都在外国人身上了。

要从原本数百年的闭关锁国中走向开放,突然和文明国度的人交往,这种状态就像水火相接,难以相容。为了均衡彼此的交往,或是雇佣外国人,或是买外国商品,一方面可以补充急需,另一方面可以弱化水火相接的矛盾。当然,在迫不得已的情势下,为解决一时之需而不得不仰赖外国,这对我国并不意味着失策,而只能是一种权宜。但这种权宜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不足以自慰,因为凡是对一时急需而提供的供给终归是有结束的那一天的。那么(从长远的国策看),如何才能在不依赖他国的前提下,让我们达到充分的自给呢?这个期待实在很难实现。只有等待现在的学者们学有所成,为自己国家所用,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如此看来,现在的学者肩负的重担可想而知。

现在我们雇佣外国人,是因为我们的学者还未成熟,未能接手他们的工作;现在国内买的外国商品是因为我国的工业落后,只好用钱买来利用。雇了洋人,买了洋货,开销很大,这是因为我们学术水平(和生产能力)远不及西方,所以只好把自己的钱财送给外国人。这对国家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学者对此也应该感到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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