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1)

论国与国的平等

只要是以人类为名头,无论富强还是贫弱、政府还是个人,在权利上是没有差别的。这一点已记述于本书的第二篇中。现在我们要进一步讨论权利的意义,以及国与国的关系。

国家是“人以群分”的产物。日本国由日本人聚集而成,英国乃英国人聚集而形成。日本人和英国人同样享受地球和上天的恩赐,没有干预彼此权益的道理。一个人不能加害另一个人,两人也不能加害另外两个人,即使是百万人千万人,道理也是一样。人世间的真理,不会因为人数多或少的变化而跟着变化。

放眼当今世界,既有文明开化、文韬武略都很优胜的国家,也有野蛮落后、文韬武略都很贫弱的国家。具体地说,欧美的国家是富强的,亚非诸国是贫弱的。根据同样的道理,虽然国家有富强和贫弱的区别,但如果强国凭借自己强大的国力欺压弱小的国家,那就和大力士依仗腕力折断体弱者的手腕一样,从国家权利的角度讲,这是决不允许的。

就拿现在的日本来说,目前国家虽然比不上西方诸国那么富强,但作为一个国家的权利却(和西方诸国)没有丝毫的差别。只要是(我们)真理在握,若受到欺凌,即使与全世界为敌也不足畏惧。正如第一篇所说的:全日本的人民都应该舍命抵抗,这样才不至于失去国家威信。

当然了,富强或贫弱的状况,并不是由命运安排的,而是根据民众愿意不愿意学习而发生变化的。如今的庸人也能成为明日的智者;昔日的富强如今也会衰败——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我们日本国人只要现在志在学问,不断锻炼精进,先谋求自身的独立自强,再通力协助国家也富裕强大起来,这样,西方人也是不足为惧的。

学习要本着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原则——这正是从个人独立到一国独立的基本道理。

人人独立则国家独立

如前文所述,即使国家与国家权利同等,但如果国内民众没有自立的精神,那么国家独立的权利也就得不到正常的伸展。以下将通过三个方面进行论证:

第一,无法自立的人,对国家也不会有深厚的感情。

所谓独立,就是指能支配自己的生活,不依靠他人。譬如自己能够辨别事物的是非善恶,不必仰仗他人的智慧,就能准确判断,谓之独立;譬如自己能够通过身心劳作养活自己,不索要他人的钱财,谓之独立。如果每个人都没有独立自主的心愿,都想依靠他人力量而生存的话,那么全民就都会成为依赖他人存活(的“寄生虫”),也就不存在承担责任的人了。这就好比盲人队列,要是没有人牵手引路,就会产生行进的困难。

也许有人辩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世上盲人无数,目明者也无数,智者站在高位上,公民只要顺从支配者的意思即可以了。这是孔子大人的观点,其实有着很大的错误。即使一个统治者能拥有支配全国人民的才德,但他也不过是无数民众当中的一员啊。

假定一个国家的人口正好一百万,其中有一千个智者,剩下的九十九万余人全部都是无智小民。智者若是以自己的才能来支配小民,或是如同爱子一样爱护人民,或是像对待羊羔一样饲养着人民,或威严或安抚,或恩威并施。诸如此类,小民自觉地遵从支配者的意愿,没有人行窃,也没有人犯下杀孽。国家好像是安稳了,但实际上这个国家的成员已被分成了主、客两类人:主人是一千个智者,他们支配着国家;剩下的人悉数为客,什么也不必操心,什么责任也不去承担,一切都“客随主便”,结果大家对国家的事情必然不如主人那样上心,这是明显的事实。这么一来,国内的事情暂且不论,一旦与外国发生了战争,这个国家想必就会更加麻烦了。无知的小民尚不会出现倒戈现象,因为大家都觉得自身只是“客人”,要为国捐躯实在太为难,以至于大多数人选择逃跑。所以说,这个国家的人口虽然名义上有一百万,但到了该守卫国家的时刻,能站出来的人数就会立刻锐减到少数的人,实在很难说这是一个独立自主的国家啊。

综上所述,统治者要守护我们的国家,外御其辱,就必须在全国范围内营造自由独立的氛围;民众不分贵贱高低,都要充满主人翁精神。不论是智者、愚者,还是明目者、盲人,都要恪尽其职。英国人把英国当做自己的祖国,日本人也把日本当做自己的根,把国家的每一寸土地都当做自己的家,决不割让给别人。只要是为了国家,别说是失去财产,就是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这就是所谓的报国的大义。

政府由政务管理者组成,受政府支配的人为平民,这只是为了双方便利而划分出不同的角色。一旦遇到事关国家命运的大事,平民作为公民的本分,不应该把一切责任都推给政府,而自己却袖手旁观。既然是国家的一个成员,就应该拥有在自己的国家居住、生活、享受自由的权利;既然拥有这种权利,就应该恪尽职守。

在日本战国时期,骏河的今川义元率领数万士兵攻打织田信长,信长在桶狭设下伏兵,大破今川义元的军队,并取下今川义元首级,失去领军人物的骏河今川军立刻变成一盘散沙,没人再敢恋战,纷纷逃命,曾经名震天下的今川政权就这样被颠覆了,而且不留痕迹。然而就在两三年以前,普法战争刚一发端,法兰西皇帝拿破仑就被普鲁士生擒,受挫的法国人却并没有失望,反而激发了斗志,与普军展开了守城攻防战,经过数个月的浴血奋战,终为最后讲和赢得了筹码,所以法兰西依然还是那个法兰西。

相比之下,今川义元的战争不可同日而语。这是因为骏河的人民只依靠今川义元,把自己当成今川义元的客人,而没有把骏河当成自己的家,也就不存在为自己的国家而战。这一点,与法国将士的保家卫国的精神是不可比的。可见,当需要保卫国家、对抗外敌入侵时,只有自由独立的国民才会有深切的爱国情感,没有独立的人就不会有这份感情。

第二,在国家内部无法独立自主的人,在面对外国人时也无法保持自己独立的权利。

没有独立精神与意识的人,必然要依赖他人生活;依赖他人的人,也一定会对所依赖的人有所恐惧。

畏惧他人,就会对他人阿谀奉承。阿谀奉承形成习惯后,脸皮就会比铁板还要厚,对丢人的事不引为耻,应该争辩的事也放弃争辩,只要看到别人就一味地点头哈腰。所谓“习与性成”,做什么一旦形成了习惯,要改正就难了。譬如现在的日本平民也能取姓骑马,法庭风气也有所改变,对平民和士族都平等对待,这固然是好事,但由于旧习惯已经根深蒂固,平民身上依然留存着自轻自贱的本性,只要遇到地位比自己高的人,就木讷得不成样子,要他站就站,要他舞就舞,这种顺从的态度,和家里养的狗没有区别,实在是毫无骨气,不知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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