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花毫不在意大笑起来,“那你刚刚去秦府时怎么不帮我给他喂上两大碗?”
两人正谈笑间,听得外面搅搅嚷嚷,且有女子的哭声。陶花站起来走到门口,见一个侍女服色的人跪在地上,似在哀求什么,那些侍卫却不为所动。
陶花问了一声:“怎么了?”
那女子听见声音,以膝为腿跪行过来,一路把薄绸的裙子都磨破了,看着十分可怜。她扑在地上哭道:“公主救命!公主救命!”
陶花看她生得瘦削,全身抖如风中落叶一般,就温言问道:“是不是犯什么错了?我帮你去求求情,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处。”
此时林景云却极轻地扯了扯陶花的袖子。陶花察觉到他动作甚轻,想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也就没有回头看他。可是她又不知他是何用意,只能呆立当地。
那侍女哀哀哭道:“奴婢犯了大错,求公主殿下在大王面前帮忙说项。奴婢死不足惜,只求此事不要连累旁人。九泉之下,奴婢永感公主大恩!”说着连连磕头,她使力极重,片刻间额头上已经有了血印。
陶花伸手拦住她,轻声道:“起来说话吧。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女回禀道:“公主不答应,奴婢不敢起。奴婢叫蔡晓虹。”
陶花闻言一愣,瞬间想起这是跟赵恒岳要好、还曾经被她撞破过的那个姑娘,当下心里有些疑惑:她有什么事情赵恒岳帮不了,反倒要来找她。不过既然算是认识,看她哭得这么可怜,就还是先扶起她来再说别的。蔡晓虹却仍是狠狠跪着,头伏在地上,不肯起来,分明是想等陶花先答应了她。
陶花正待开口说我去试试,就感到林景云在背后又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她就住了口没有说话,微微侧头看了林景云一眼,见他极快地微微一抬手,陶花知道这是让她扶起蔡晓虹,于是就加了些力道,不管她肯不肯起,仍是用力一扶。
她扶起蔡晓虹之后,见她与自己身量相仿,低垂面孔仍是看不太清面目。陶花忽然就有点好奇,想看看赵恒岳喜欢的女子是什么样子的,她便对她说:“你抬起头吧,不用避讳本宫。”
蔡晓虹此时才慢慢抬起头来。陶花一见她面孔骤然一惊,心中忽然似起了一阵风浪,只觉连船都要带翻。她却不敢去深究这件事情,往后退了两步,正碰到站在身后的林景云身上。
林景云十分妥帖扶住她,也不再像以前只敢碰袖子或衣角,他稳稳抵住她双肩,待她站定了又即刻松手,一点也不多停留。
陶花只觉神志不虞,也说不出来是哪里不舒服,就是觉得有些什么大大不对,想回屋里一个人静一静。她不顾众人沉默走回内室,林景云跟了进来,她想到刚刚在外面他两次扯她的袖子,就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正满眼关切望着她,见她抬头,便轻轻点了点头,“公主,她跟你,容貌十分相像。我是自嵩山回来才跟着你的,所以这件事也是刚刚才知道,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听说晓虹姑娘这几天很不高兴,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陶花把他招到近前,有气无力地说:“此人非同寻常,大王喜爱她。”
林景云轻轻点头,“这个我也听说了。”
陶花看他不过才刚刚来此,就已经各路消息十分通透,显然是机灵之人。而她也没有别的心腹之人可以说得上知心话,她幼年苦练箭法,朋友中只得一个耶律澜,连个知心丫头都没有;后来混迹落霞山,山匪窝中也甚少女子;再后来进了军营,身为公主,那就更没什么朋友了。此刻,她倒有些依赖眼前这个人,淡淡垂眉道:“本来,我是很高兴大王找到一个伴儿,可……”她皱起眉头。
林景云看了看她,接着刚刚的话说下去:“我听说的是,有一回下大雪的时候,她跟人打雪仗被扔中了一个大的,满头满脸都是雪,于是发了急,猛掷一个雪球出去,正好打中了大王。大王一瞧见她……”他的声音低下去,“我听那天在场的侍卫冯大哥说,大王当时清清楚楚叫的是你的名字,扑过去就再没让她起来。”
陶花眼神有些发呆,默然良久,叹道:“我原来一直指望,有了晓虹,他就不再想着我了。”
林景云冷笑,“公主,你且想想,大王是少年男子,你跟他日常起居相处,怎能不让人想入非非?”
陶花皱着眉头,“难道就没了朋友亲人不成?就像……就像你跟我也是日常相处……”
他嘴角一扬,眼神中一缕光芒一闪而过,“公主你别太信人了,也许我是勉力自控,才不致对你失礼;也许——”他抬头看了看她,“也许我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有目的。”
陶花大皱眉头,“你还嫌我的事情不够多是不是?没看见我现在有多烦恼。”果然他立刻收敛神色,低声道:“公主,事情已经如此明白,你最好趁早做打算。天底下做事不择手段的人多得是,你若是又想不伤和气,又想独善其身,那可就挺难。我劝你还是跟秦将军说明此事。他手握重兵,若真想跟你在一起,必然会有办法,若不想跟你在一起,那你也就不用再对他如此情深。”
陶花听得心中一凛,急忙摇头,“此事不可再提。咱们刚刚与契丹打完大仗,将士疲累不堪,怎么能为此事又提到刀兵?”
两人正商量着,听见外面又传来晓虹的哭声。陶花起步去看,正看到大王的侍卫架着晓虹要走,她急忙出声制止。不想那几个侍卫却并不听她,反而说:“公主,我等奉大王命令,请公主和蔡姑娘同去仪熙殿。”说着有两个侍卫迎上前来,分明就是请不到不走的意思。
陶花也别无办法,只能跟着他们去。林景云跟在身后,却被那两个侍卫拦下了,陶花冲他摆摆手,让他留下。
蔡晓虹一路之上都在哭哭啼啼,陶花则不明所以。到了仪熙殿,一进门先看到秦文竟然也在,连衣服都没换,软甲尚在身。陶花心中疑惑,他今日刚刚到家,如此繁忙怎么也来了这里。秦文看了她一眼,目光淡和,无喜无怒,一如他平日在战场之上、军营之中的样子,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陶花骤然看到他总是有些欣喜害羞,立刻转开头再看向别处,坐在秦文旁边的还有一人,面目熟悉,细细一看竟然是宁致远。
陶花甚觉奇怪,再往前看过去,见赵恒岳站立当地,背负双手,目光中却是一反平日的阴沉冰冷。
蔡晓虹一进来就扑地哭泣,赵恒岳十分厌烦,“我怎么样你了么?现在就开始哭!”说完指指旁边一张椅子,让陶花先坐下。
陶花一看今日这情势,心中先就直觉不妙,她便没有直接去坐,而是走到赵恒岳身边,轻声问他:“出什么事了?”
赵恒岳看见她过来,刚刚训斥晓虹的厌烦神情收敛了些,声调也和缓不少,“你先坐下歇着吧。”说完这句却又狠声加了一句:“我知道你今天累得很!”
陶花坐下之后看一眼秦文,他神色平缓,旁边的宁致远却明显是忧心忡忡。
赵恒岳挥退侍从,命他们出去时把门牢牢关严,而后自袖管中抽出一幅画卷,摔到地上去。
蔡晓虹膝行两步向前,凑到那画卷跟前不住啼哭叩头。
陶花看到那画卷封皮,赫然便是当日秦文飞鸽传书递给自己的那卷春宫图。她不由大吃一惊,抬头看向秦文,正好看见秦文也看向自己,眼中的惊异一闪而过。
她细细想了想,自己的画卷赵恒岳见过,但他并未拿走,连打开都不曾打开就原封不动还给了自己,所以这幅应该不是自己的。可是她也没那么笃定,毕竟今天也没有特地去查过。
她一言不发,也不再看秦文,静观其变。
沉默了有半盏茶工夫,蔡晓虹已经头破血流了,她本来是指望陶花帮她求情,却不想陶花自己也是疑心重重。整个屋子里只剩下咚咚的叩头声音,极是凄惨。
忽然之间,宁致远起身重重跪下,“大王,此事是微臣之罪,私传画卷入禁宫,与晓虹姑娘无关!”
晓虹听见这话,赶忙又哭说:“大王,此事与宁公子无关,是我,是奴婢之错……”
赵恒岳冷笑一声:“你们倒是互相回护得很!”他猛然呛咳两声,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