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旧识(1)

第十八章 旧识

陶花跟随那传信侍卫骑马驰出营地,见他带路的方向却不是往中军营地去,不由起疑,缓住了马匹。

他回身拱手,“大王在前面等着公主,这一路上大王布满了我营士兵,公主不必害怕。”

陶花迟迟疑疑跟着他向前去,一众马匹转过一座小山,看见赵恒岳立在山脚下,侍卫们远远跟在十丈之外。

她奔到赵恒岳身侧下马,见他目光前视,于是也看过去。赫然看见一座墓地,立着一丈多高的大石碑,上写五个大字“陶洪锡之墓”,陶花立时惊得后退三步,旁边还有一座小坟,上有陶若的名字。

陶花曾托付耶律澜将父亲和弟弟葬在燕子河边,此次大军出征,她想到了此事,却没有时间访查,只想等燕子河收归周国之后,再来细细找寻。

她顿时放了马缰,直直跪下地去。想到十五年间父亲对自己的关爱教导,想到最后那一刻挡住追兵的凛然无畏,不由痛哭失声。

赵恒岳待她哭得累了,声音渐弱,这才走过来扶抱她起身,轻声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咱们收复失地之后,将你父亲坟墓迁往京城供奉。”

陶花垂泪点头,赵恒岳扶着她手臂,缓步送她回营。侍卫们全都远远跟着,不敢着急一步。两人走了半天才见左军军营,陶花心情已经平复不少,到营门口时侧头道声谢。这个谢字却让赵恒岳十分不悦,但他眼见陶花满脸都是泪痕,也就没说什么,上马率侍卫回了中军帐。

当晚契丹大军也到了,在四十里外安营扎寨,周军再想前进一步,也是难了。

晚饭过后陶花又到父亲墓前去探视,静坐了半晌,看这个地方选得甚好,依山傍水,面向燕子河,想来耶律澜当日也是十分尽心周到。

陶花登上小山,俯视燕子河,看河浪滔滔,一如当日初来此地之时。只是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疲于奔命的小姑娘,而是带领大周军队来击退契丹,收复失地。不知父亲在天之灵若有知,是否同感欣慰?

再转头看周军大营,烟火慢慢散尽,夜色渐渐深沉。此时虽是初春,塞北的夜晚却依然寒凉,冷风吹拂,明月普照,营中大旗赫赫飘扬,偶有马嘶之声,更显夜之静寂。看见周营整齐肃穆,陶花向天祷祝:但愿此行一举击溃契丹,保边境百姓数十年安宁。

正思量时,一个远远跟着的侍卫走上前来,递给陶花一件披风。她倒是也觉得冷了,于是展开披上,只觉温暖贴身,竟不似新衣,而似有人刚刚穿过的。陶花转头向那侍卫的方向望了一眼,夜色昏暗,只看见一众身影远远站着。

她又耽了一会儿才走过去,近身时看见赵恒岳正在这一众身影之中,陶花把披风还给他,两个人难免又是推让半天。旁边一个侍从再拿出一件,赵恒岳悄悄地以眼色阻止了。

到最后披风还是落在陶花身上,他却不给她系好,只是手搭在肩上揽住,另一只手指着燕子河,“你可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做燕子河?”

“我爹爹说,是因为夏季北飞的燕子到此即停,聚居于河岸,所以叫做燕子河。”

“喔,原来还有这一种说法,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

“你听到的是什么?”

“我听说,有人在这河边捉了一只燕子,另外一只不肯走,飞回来撞地殉情,所以叫做燕子河。这里——”他把她往怀中揽紧了些,指指脚下,“就是这一对燕子的坟墓,叫做‘燕丘山’。”

陶花点头,“好执着的燕子。”半晌又想起来对照一下自己,“嗯,若是秦将军有失,我也不会独活。”

赵恒岳没有说话,过了一阵,慢慢放开手臂,这一放披风就滑落下地,他又弯腰捡起,仔细地把披风给她系好,“知道了,我不会让他有失。”

陶花小小的面孔掩在深色披风中,发丝被吹得凌乱飘舞,塞北空气干燥,她的明眸却是清澈欲滴。他长长叹了口气,“你说秦文这家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我怎么就没修到?”

她抿唇而笑,促狭地眨眨眼睛,“修行这事儿可是挺苦的,还要吃斋念佛呢。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跟我就是修了一百年,我跟他就是修了一千年。不过,你跟晓虹姑娘肯定是修了有一千年的。”

赵恒岳大笑,“吃一千年素?就算我想吃,她也未必陪着我。”

第二日契丹来使递战书,约战五日之后。赵恒岳回书允约。

此次契丹军大营也分作三处,效仿周军的三军设置。周军哨探只探得是太子营领兵,其他细节并不知情。

五日后的清晨,两边营地都是三军齐发,在两营之间的平原上列开队来,但见铁甲无际,旌旗蔽日。

陶花与秦文勒马立在左军阵前,凝目看向敌阵。却见敌阵三军中倒有两军都是太子营旗帜,陶花不由觉得奇怪,太子领兵本是寻常,耶律德昌是一意要培养自己的接班人,处处委以重任。只是两军都是太子旗帜,难道他可分身不成?第三军的旗帜不同,陶花认得那是大将帖木儿的标志,此人在契丹军中并不算一等一的人物,看来耶律德昌对周军是轻视之至。两国交战数十年,周军胜少败多,契丹帝的轻视傲慢也并非全无理由。

陶花把心中想法对秦文说了,秦文点头,“骄兵必败,咱们定要给他一个教训。只是……”他侧过头来,“太子营中可还有能领兵之人?”他显然也是看到了有两军都是太子旗帜。他曾去过耶律澜营中,所以认得他的旗帜。

陶花苦思一阵,仍是摇头断然道:“没有。太子营我再熟悉不过,除了澜哥哥……”她话还没说完,秦文猛地侧头盯住她,也不说话,就那么一瞬不移地看住她。陶花顿时支吾,半晌才续下去:“呃,耶律澜,除了他之外,没有别人能领兵了。”

秦文点头,“除非……耶律德昌有个能征善战的小孙儿。”

陶花“嗤”地一声笑出来,“上次见耶律澜,他还是孤身一人,这次就有了个儿子不成?”

秦文斜睨于她,“你怎知他是孤身一人?也许他的儿子已经能骑马,只是没告诉你罢了。”

陶花摇头,“不可能,我了解他的为人。”

秦文冷哼一声:“那是自然,你何止了解他的为人,他不是说过么,你连他身上每一处伤痕都清清楚楚。”说着他微微沉了脸,“我是你的未婚夫,你知不知道我身上有几处伤痕?”

陶花抿了唇,提马靠近他几步,转过头来凝目低声:“我只望你身上一处伤痕也别再有,咱们平平安安到老。”

秦文面色和缓起来,陶花仍是望着他,笑道:“再说,就算他有了儿子,你以为人人都能十三岁出征高丽么?”

秦文终于一笑,“老太太夸孙儿的话,你也信得。”

两人正在战场一侧轻言细语,对方中军阵一骑跃出,马蹄得得,缓步到了阵前。

陶花看向那人,一身金丝软甲,秀气苗条,头上一支紫金钗束住青丝,分明是个女子。

陶花远远向中军阵望了一眼,却见大王与郑丞相正看向右军阵中,多半是想让秦梧出阵应敌。陶花轻声对秦文说:“还是我去吧,此人多半是我旧识。”说罢纵马而前。

到渐近那女子身边时,相貌越发清楚起来,见她浓眉大眼,朗朗有男儿气概,冷静敏锐不弱须眉。正是契丹萧丞相的大女儿萧照影。

萧丞相祖籍也在大周,却早在数辈之前便死心塌地归顺契丹。萧家与陶家原籍竟然都在周国同一个州府,相距不过百里,虽然政见有所不同,仍是格外亲近,陶家在契丹时更是屡屡受到萧丞相照应。

萧丞相的两个女儿照影照怜,都是自幼习武。契丹文化与中原不同,对妇女限制少些,照影照怜更是日常即领兵出战。

陶花看见是萧照影,远远便抱拳行礼,“照影姐姐,多年不见,你姐妹一向可好?萧伯伯也好吧?”

萧照影看见陶花微微而笑,并不见惊讶,想来早已知道陶花在周军之中。她也含笑抱拳,“陶家妹子,多谢你关心,我姐妹和老父都安好。”

陶花又问道:“萧伯伯可在军中?”说着往敌阵看了一眼。当日陶洪锡连夜奔逃,正是得了丞相府传来的消息,陶花在内室并未睡着,所以听得明白。她心底一直深深感激萧丞相,这一战若是他也来了,倒真让她难以开弓。

萧照影依旧含笑摇头,“国事繁忙,家父并不在军中。”

陶花顿觉松了一口气,又看见敌阵中的旗帜,忍不住问了一句:“照影姐姐为何不举丞相旗帜,难道丞相府和太子营合二为一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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