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丞相朗声说道:“大王行事当为万世楷模,若是要带妃子同行,也该明媒正娶。你看那秦将军也是年轻男子,俊逸天下知,却何曾在军中带过女眷?”
陶花听到提起秦文,不由有些尴尬,就没有接话。却见赵恒岳猛然站起,一把抽出佩刀砍翻了桌子,对二人大吼道:“我已经说过不带了,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我心爱之人?哼!”他一脚踢翻已经倒在地上的案子,转身出门。
陶花被他这一顿脾气给惊了一跳,郑丞相倒还是不紧不慢,走上前问道:“公主没有受惊吧?”
陶花摇头,“我没事,丞相呢?”
郑丞相一笑,“平常之事,不足挂齿。大王一向英明,只有在儿女之事上……”他抬头看了陶花一眼,似有深意,却是不便说出。陶花已经觉察到,就问在当面:“丞相有话请讲。大王行事不周之处,我会委婉提醒他,不能伤了功臣之心。”
郑丞相一笑,吞吞吐吐说道:“当日大王取消公主赐姓,臣等在朝堂之上暗自猜测,以为是大王猜疑公主,想收回公主手中的落霞山和赤龙会。可是大王当廷示出铁箭,言桃花箭与我大周虎符同列,又令人甚为不解。”他说话时一直眼望着陶花,看她的反应。
陶花轻松一笑,“他自幼与我相识,所以信我多些,其实,令箭交在我手中,便是交在秦将军手中。大王爱惜功臣,不是很好么?”
郑丞相沉思片刻,“老臣却觉得,大王并未厚待将军,就连秦梧的升迁,都比将军快些。”
陶花皱眉道:“丞相觉得,大王待我,可算亲厚?”
“那是自然,远胜玉环飞燕。”
陶花当即沉下脸来,“丞相此比不当,公主怎可比宠妃?既然他待我亲厚,又肯将我嫁给秦将军,还不算厚待将军么?”
郑丞相被此问问住,仍是有些不服,却不想再跟陶花争辩了,于是告辞离去。
陶花离开大厅,问过侍卫后寻到赵恒岳房内,见他独自仰坐在椅中,闭着眼睛面孔朝上,满脸都是委屈生气,十分小孩模样。陶花便止住侍卫禀报,悄悄走过去,在他身侧半跪下轻声问道:“小满,你把晓虹交给我可好?”此刻,她又把他完完全全当成了小满——一个需要她帮助的孩子,哪怕帮他做些不甚光明正大的事情,哪怕帮他爬上其他女子的床头,那也是她这个小姑姑义不容辞的。
赵恒岳没有回答,仍是闭着眼睛,陶花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我把她带在公主营中,老郑必然不屑来跟我一个女流讲什么大道理。到时你避开他耳目,过来悄悄看她,不是正好?”陶花说起这偷情香艳之事,自己羞得面色通红,又免不了觉得刺激好玩,眼神飘飘荡荡向上挑着,笑笑地看着赵恒岳,颇有在侄儿面前邀功炫耀的意味。
窗外一枝桃花浓艳欲滴,勾魂夺魄。
他睁开一条眼缝斜睨她片刻,眼神中光芒一闪而过,几乎就要伸手把这支花折下来,却终于还是沉寂,说了一句:“我算是明白了,你是真的傻,不是装的。”
陶花大怒,狠狠推他一把,推到一半想起来——自己应该跟他疏远些,于是又硬生生把手劲收住,就变成了不痛不痒放在他胸前。
赵恒岳抬手掸落她的手臂,冷冷斥道:“说你傻还生气,一个女孩子家不懂得矜持些,偷情这些事是你该说的么?我这人好欺负,你跟其他人可别这样,要是出了对公主无礼的事,就算我给你报仇,你自己不也得难受么。”
陶花悻悻然站起来,面孔有些发红。
赵恒岳又怕自己话说得太重,伸手拽住她的袖子,“人的定力都有限,我这是为了你好。你的侄儿小满也早就走了,别再指望我总把你当长辈供着。”
她信任他,知道他说什么总是为了她好,于是低下头,答声“知道”,神色间难得有些温顺,又有些微微的羞涩。
窗外那支桃花更加红艳,让人挪不开目光。
赵恒岳忽然想起什么,自椅中一跃而起,到床头去拿了几枝珠花过来。他笑着说:“你带牡丹太艳了,我看戴桃花正好。”他手中拿着一式各色的桃花,做得精巧细致,比市面上能见到的那些好看多了。
她吃惊地看着他。她本来听他说要给她做珠花,还以为只是随口玩笑,没想到今天送到了面前。
赵恒岳看她今天穿件梅红衫子,就给她挑了一朵同色的桃花簪到发间。又特意走到远处细细看了看,点头说:“嗯,果然是人比花貌强。”
陶花懵懵然地站着,听着,只知道发愣。
第二天三军各自过河,陶花率公主营在左军之中最先过去,一直到正午过后才到了对岸。
过河之后,大军就地驻营。公主营早已安置妥当,开始埋锅造饭。陶花有自己的侍从照应伙食,过来问她想吃什么。陶花挥挥手,“就随大家。”侍从刚要离去,陶花又把他叫住,“多备一份,也许秦将军会过来。”侍从点头去了。
果然,过不到片刻,在侍卫后知后觉的一片通禀声中,秦文已经大踏步挑帐帘进来。上次出征时他们便是餐餐共食,这次他延续这个习惯,她当然十分高兴。
陶花笑问:“这么饿了?”
秦文走至跟前,也笑道:“不是饿了。我昨晚来拜见你这铁箭公主,侍卫说你劳累,早早就睡了。今天一早大军渡河,也没空来看看你……”
陶花一边命侍从去催促伙食。一边解释,“昨天忙碌一整天,上午去城外的驻营查看,下午又撞见大王跟丞相吵架。”
秦文蹙眉,“何事争吵?”
陶花附在他耳边,把晓虹的事说了一遍。
秦文沉吟半晌,侧头低声说:“大王的家事,你还是少掺和,别以为你真的就是长公主了,你毕竟不姓赵。一旦怪罪下来,你这唯一的靠山没了,可就麻烦得很。郑丞相那边,历来以忠义直言蒙受圣宠,与你不同。”
陶花听他为自己打算,不由心里甜甜的,靠着他肩膀撒娇说:“你不也是我的靠山么?他,我真不知道还能到哪一天。”她最担心的一件事情,就是那份“奇怪”的感情如果处理不好,不知道自己跟小满会不会从此陌路。
秦文点头,“等你进了秦家的门,我自然就是你的靠山了。现在么,大王那里你还是得陪点小心,别得罪他就是了。我原本以为他会把虎符交给我,可是他另做铁箭令给了你。一来,军权并不全落到我手中,二来,给了你,我又怎可能跟你去争锋?我只觉此举十分精妙,却一时没有应对之策。”
陶花摇头道:“不会吧,小满他……他只是随手给我的,没想这么多。”
秦文侧望她一眼,“只怕你低估了他。你以为宫变登基,那么容易做到?”
陶花抿住嘴唇,“可是,我们两个有……有婚姻之约,铁箭令在我手中,也就是在你手中一样。”说罢她想起那天赵恒岳跟她说的话,于是抬头望着秦文,“那天,在仪熙殿中,你不愿答允婚事,是不是……是不是觉得家国天下、虎符令箭,比我重要?”
秦文不答,俯首沉吟半晌,侧头看陶花一眼,“将门虎女,怎么问出这种话来?”
不一刻饭食做好,两人对坐而食,陶花刚刚送了第一口饭进嘴里,侍卫进来禀报说,中军营来人要见公主。
陶花命传,见进来的人面目熟悉,似是大王的近身侍卫,他见礼过后,径直走到陶花身侧,俯身欲低声说话,陶花摆摆手,“秦将军不是外人,但讲无妨。”
那人遂直身禀道:“大王命我带公主去见他。”
陶花皱眉,对于赵恒岳的命令,她向来是不掩饰情绪的,“难道你没看见我正吃饭吗?”
侍卫急忙跪下,“属下看见了,只是,大王之命,属下也不敢违背。”
陶花无法,一边起身一边将嘴巴塞得满满的,咕咕哝哝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