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世界

天空洒下光使大地得以呈现。没有光线,空间会被吞没至漆黑无形。

“所有存在于自然界中的物质,山岳、溪流、大气与我们,都是由被消耗掉的‘光’所构成,这一团被称为物质的实体投下了阴影,而阴影源属于‘光’。”1光是所有存在物的源头。光给予每个地方、场所属于自己的特征,这种独特性来自真实差异的存在。在白日的赤道或沙漠里,岩石和沙丘被烈阳燃烧至炽热,热力渗透入每一粒沙,蒸散掉每一滴水,连影子都似乎在寻求荫蔽而显得短小。光碰触沙粒后,似乎觉得沙也已经够热了,遂反身跃入更小的空气粒子,因而抖动了所有的事物。而同样惧于酷热的阴暗面则躲得更深、显得更黑。

自然光带来了令所有生命跃动的能量,其光学波动爆发成熟,融化了冷冽的冰冻,继而启动地球生命的化学作用,这不可或缺的光线是这颗蓝色星球上所有生物生存下去的仅有依靠。在人类的生存史中,我们在坚石与生命消退的干燥草梗枝叶中掌握住了火,更进一步感知到在黑暗中光的存在所带来的温暖与安全。我们逐渐体验光的能量替换与光所带来的生命节律。我们的体力与精神随着地平线、海平面、山棱线逐渐增强的光线而建构起来。在太阳逐渐消没阴沉,夜色开始笼罩时,我们内心的跃动感也跟着沉寂。精神状态是相对的,会随着日升月落或季节光线的变化高低起伏。日出月落的日光交替转动了地球上所有生命的活动形式,日光的周期性波动牵引着我们的身体与下意识世界。千万年来,人类从树木枝桠间隙看见光在大气中映出片片蓝天,树木也同时引导我们的双眼,使其由大地通达天空,而晴空那无边无际的蓝色穹苍,则从上往下连接着无知短暂的生命。

源自五亿年前古老三叶虫的眼睛,从只能区分光亮、黑暗和光源方向,经过无以计数的生命物种之演化,配合着宇宙生命的焦点—太阳、月亮、季节与潮汐而发展,直至今日,眼睛已能逐渐判断动作、形体,分辨无数细节差异与缤纷色彩。这是经过五亿年艰困才获得的珍贵且构造复杂的眼睛与大脑联手打造的结果,而其中最贵重的遗产,就是由杆状与圆锥状感光细胞构成的眼球后壁薄片网膜。不论是杆状或圆锥状感光细胞,只要缺少任何一种,阳光下的灿烂世界都将不复存在。因为我们实际上生活在两种世界中:从光白到黑暗的灰阶世界,由一亿两千五百万个薄且直的杆状细胞分析得出;以及明亮充满色彩的影像世界,由七百万个圆锥细胞分析得来。而圆锥状感光细胞的三种类型,更是太阳照耀下的杰出产物,能各自辨别红色、蓝色和绿色。也唯有杆状与圆锥状细胞联合在一起,才能让眼睛迅速回应周围景物的色彩与灰阶之细微变化。

“黎明的天际线美丽万分,伟大的阿顿是生命之源,当旭日东升装点大地时,全世界立刻容光焕发啊!”这是西元前13世纪时,法老王阿肯纳顿(Akhnaton)对太阳神的歌颂。古人明白太阳的万丈光芒是生命之源,他们将耀眼光辉与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连结在一起,并膜拜太阳。2

日出的第一道曙光驱走了寒意;日落的最后一线暮光是温暖的最后拥抱。夕阳西下最后残留的一丝余光,仍然显露着分隔天空与大地的超人意志力,一抹余晖依旧保有无法被吞没的力量,东方的第一道光芒总能撕裂天空与大地(或海洋)。这是光的本质。光陪着人类在时间中衍生文化的厚重,也因此建立了人类与天空、大地及时间的关系,并透过空间阅读的多重形式呈现其关系。光又源于太阳,于是,“对处于古老蒙昧时间状态中的人而言,太阳涉入的领域就是西方异国,太阳升起的领域则被描写为具有愉快色彩的神之东方寓所。”因此,“从太古时代起,关于光明和温暖、生命、幸福和光荣思想之东方观念的联想,就深深植根于宗教信仰中。而关于黑暗和寒冷、死亡和毁灭的概念,也总是跟西方相关的观念结合在一起。”3

夏日正午的白炽天光吸尽了挥之不去的热,也是所有人类身体的相同感受。但眼睛不会因平面拟像中的相片、或光电聚合的电子面板影像里的光白而缩合,身体也不会随同书籍杂志中的烈阳光线而汗流浃背,此真实时空中的身心过程转变,是光在空间中被体验后而生成、无法抹掉的非意愿记忆基石之一。拟像世界无法取代切实的身体感受,即便现代电影也无力替换此一坚实基础。唯有在真实空间之中,光的实质力量才得以呈现其参与记忆的实际性格。在烈日之下,阴暗的灰影总是带出凉冷的心理与生理倾向,因为阴影所在就是烈光消退之处。在阴影威吓管辖的底下,颜色总是无法恢复日光中的那种轻快与艳丽。在阴暗的天空下,色彩被灰白洗涤得几乎褪了色,营建空间深度之一的距离感也由于灰阶差异的被挤压,显得缺乏调性,趋近于无层次的平面化世界。

光以能量波的形式抖动空气中所有的粒子,让我们可以辨别眼睛看不见的每一个宇宙微粒与构成,传送物质的资料,照亮其形貌。当光洒落在它接触到的物体,在诸多表面间回响、纠缠和凝结时,透过差异形态的显露,将获得物体本身潜在的能量。但是,阴影总被划分在“果”的范畴,而“果”必然是某些事务的“因”,阴影的因果关系建构了物体的多样形貌。当光穿越百重千叠的树叶落在地上、洒在墙上,颤动喘息的灰色斑点也在空间中唤起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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