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卖炒蚕豆的辫子老爹
那时的夏天,一到傍晚,人们就把家里的竹凉床、躺椅、席子搬出户外来,吃过晚饭,洗了澡,大家便聚在一起乘凉。小巷子里和街道两边,到处都是乘凉的。人们摇着芭蕉叶扇子,谈天说地,下棋打牌,看书读报,闭目养神……有人在不远的地方吹着蹩脚的口琴,呜呜的声音,把一些曲子弄得断断续续,而且音调总是不准。
那些凉床一张连接一张,有小孩子便在上面“走天桥”,从西关这头“走”到堂子街那头,里把里路长可以脚不着地。还有站在自家凉床子上“扇飞机”的,把扇子柄当机头,扇叶当机翼,两手端着用力朝前上方一推,“扇飞机”可以飞出去好远。有某个倒霉蛋扇子被抢走,在街巷两边的凉床之间抛来抛去,戏谑吵闹着,这里大的把小的弄哭了,那边厢有人失足踢翻旁边正酣斗着的一盘棋,立刻招来一顿臭骂甚至吃顿凿栗子。
“卖——蛮炒蚕豆——沙蚕豆哦——”通常在这时,一阵叫卖声由远而近传过来。不一会儿,辫子老爹的清瘦身影便出现了。老人身着蓝布襟褂,肩上搭一条揩汗的旧毛巾,紫红的脸庞,额际皱纹很深,后脑勺后拖条一尺来长的白发小辫。每当这位胳膊弯里拐一只元宝腰篮的老人一出现,街道两边的孩子们就歇下吵闹,雀跃着高喊:“买铁蚕豆哇买铁蚕豆……过来哟,辫子老爹!”铁蚕豆亦即蛮炒蚕豆,就是将蚕豆放在铁锅里炒,不放沙子,干炒,也可在炒时泼点盐或糖水。铁蚕豆的真味恰在它不甜不咸的豆香,愈是铁硬,愈嘎嘣酥香,尤其合着夏日暮天纳凉的悠悠风情,更让人回味无穷。
“莫慌莫慌……一个个来,都有,都有呵。”老人说话操一口侉音,下巴上一绺稀疏的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系在银白细辫根梢上的红头绳,也在暮色中微微颤抖着。他卖豆子不用秤,用一个小竹筒子舀,两分钱一竹筒,包成一个小纸包递过来。白天他在茶馆、书场、小戏园子里叫卖,傍晚便到乘凉的人群里来卖。铁蚕豆的特点是硬,耐嚼,越嚼越香。那些缺牙少齿的老头老太,是不敢问津的,刘宝瑞的单口相声《化蜡扦》里,就说过一个不孝之子给没牙的老娘吃铁蚕豆的缺德事。但也确有牙口好的上年纪人常以能嚼动铁蚕豆自夸,一些乘凉的老头老太相与炫耀:“我牙好着呢,铁蚕豆也吃得动。你那牙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