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放学后,小娥悄悄告诉我们,晚上她妈要替人请七仙姑。我们问她,你妈不是“圣姑娘”吗,为什么还要再去请什么七仙姑?小娥说是人家要请,已经送来了干果六样,神米一碗,香烛元宝之外,还有活公鸡一只,因为事关重大,只有七仙姑才能指点迷惑。说完,小娥就跑到一边跟人跳橡皮筋去了。小娥跳橡皮筋跳得好,从远处看去,两腿一掀一掀的,像一只小花鹿。
夜晚,天上一轮满月,我们赶去时,屋里屋外已站了不少人。大门外点着香,堂屋的正中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撒了厚厚的一层米。朝外的两个桌角处,点着两支红蜡烛,烛光摇曳着,一只大红公鸡如同被施了法术一动不动伏卧在桌中间。一只竹篾制成的小畚箕放在桌上,上面插着钉成丁字形的两根小木棒。一张方凳放在香火旁,上面摆了四个装有水果、糕点的盘子。请七仙姑的是一对满脸悲苦的中年夫妇,他们一连生了四个子女,其中两个儿子,却都没能留下来。
只见小娥和她妈“圣姑娘”走了出来,小娥穿了件素花小褂,脑后梳了一对丫丫辫,显得很灵巧。有人打来一盆水,拿来一条毛巾,让两人洗脸、洗手。然后母女俩每人手里握着一炷点燃的香火,从八仙桌的两侧一起向门外走去。步调一致,“圣姑娘”口中还念念有词:“仙姑大慈大悲,恳请您慈悲为怀,恭迎您仙驾下临,为我们指点迷惑,解脱苦难……”她们将各自手中的香火插在一个米碗里。双手合十,朝天作揖三下。
接下来就是等待七仙姑的下凡。用时约莫一刻钟。如果烛影陡然一阵猛烈地摇动,就说明仙姑来了……否则就是没请到,或者仙姑去了别处。大家屏气凝神,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两支蜡烛。
过了一会儿,那烛光果然剧烈摇曳了几下……所有的人都欢呼起来。“圣姑娘”突然浑身一颤,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以手在嘴上拍了拍后,与小娥一起拿起畚箕,一人执住一端,把它口朝下,让丁字形小木棒垂直于铺了一层米的桌面。请七仙姑的那个男人就跪到了地上,口里嗫嚅着问起自己的子息来,问命中有没有儿子,有几个?只见母女俩扶畚箕的手前后左右抖动,那小木棒也就随之在大米上写出了两个字,一个是近似草书的“有”,一个是上下两横的“二”,潇洒自如的笔迹,那就是答案。又问如何才能留住?小木棒一阵随意游走后,大米上又现出一个三横一竖的“王”字。“王”乃中年男人妻家的姓,变了声调的“圣姑娘”解释说,就是以后的孩子要随外公姓。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欢呼。那以后,我们见到小娥就嘲笑她。我们说:小娥你别上学了,干脆接你妈班,做小“圣姑娘”,和你妈一起搞封建迷信活动。小娥呀你给毛伢算算有没有老婆,他老婆脸上有几颗麻点子……在追打中我们一哄而散。
知了叫,夏天到,学校放暑假了。就在那个绿荫蓊深的夏天里,花苞一样的小娥,却飘蓬般无声无息地给一阵风刮走了……她被人发现倒在自家后院里,嘴角流着血迹,颈子上有扼痕,院墙上有扒塌的砖块,显然是糟人祸害了。公安局来查了好长时日,也没逮住谁。很快就是“文化大革命”,案情更是没了下落。
那些日子里,“圣姑娘”哭得死去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