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之情(4)

林黛玉听了,不觉气怔在门外,待要高声问他,逗起气来,自己又回思一番:“虽说是舅母家如同自己家一样,到底是客边。如今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现在他家依栖。如今认真淘气,也觉没趣。”一面想,一面又滚下泪珠来。正是回去不是,站着不是。正没主意,只听里面一阵笑语之声,细听一听,竟是宝玉、宝钗二人。林黛玉心中益发动了气,左思右想,忽然想起了早起的事来:“必竟是宝玉恼我要告他的原故。但只我何尝告你了,你也打听打听,就恼我到这步田地。你今儿不叫我进来,难道明儿就不见面了!”越想越伤感起来,也不顾苍苔露冷,花径风寒,独立墙角边花阴之下,悲悲戚戚呜咽起来。原来这林黛玉秉绝代姿容,具希世俊美,不期这一哭,那附近柳枝花朵上的宿鸟栖鸦一闻此声,俱忒楞楞飞起远避,不忍再听。真是:花魂默默无情绪,鸟梦痴痴何处惊。因有一首诗道:颦儿才貌世应希,独抱幽芳出绣闺,呜咽一声犹未了,落花满地鸟惊飞。

黛玉曾说“我为的是我的心”。她希望宝玉珍惜她亲手做的荷包,其实是希望宝玉珍视她的一片痴心。她希望宝玉既然成为了她的知己,就不应再想着别人。当黛玉在怡红院吃了闭门羹,小说写她“一面想,一面又滚下泪珠来”。当她又看到宝钗从里面走出,内心更为酸楚,黛玉用情专一的爱情理念受到震撼。小说写她“越想越伤感起来”,“独立墙角边花阴之下,悲悲戚戚呜咽起来”,以至于“呜咽一声犹未了,落花满地鸟惊飞。”这段描写情景交融,通过晴雯、黛玉和宝玉等人的误会,以及人物的悲伤与花鸟产生的通感共鸣,达到很好的抒情效果。惊动花鸟的不仅仅是黛玉的“绝代”之美,更是她的“希世”之情。

宝黛爱情的几对影子

曹雪芹在描述宝玉和黛玉的恋爱过程中,除了以这二人为中心的主线,还从侧面写了其他人的爱情。作为宝黛爱情的副线,小红和贾芸、龄官和贾蔷、尤三姐和柳湘莲、晴雯与宝玉,四组人物大体从初恋、热恋、定亲、悼念四个阶段,对宝玉和黛玉的情感历程起到了映衬和预示的作用。

小红和贾芸的初恋,是对宝黛初恋阶段的烘托。林黛玉和林红玉,名字上有相似之处,第二十四回“痴女儿遗帕惹相思”,与宝玉黛玉的送帕、题帕,也有相似之处。清代许叶芬在《红楼梦辨》中说:“林小红,黛玉之小影也。黛玉姓林,小红亦姓林;……黛玉为凤姐诸人所不容,小红即为麝月诸人所不容。一笔分两笔写,是画家烘云托月法。”与小红和贾芸不同的是,宝黛爱情中,黛玉“题帕”比小红“遗帕”更能体现宝玉的体贴和黛玉的诗情。

龄官和贾蔷的热恋,是对宝黛热恋阶段的映衬。龄官是一位长相、扮相都像黛玉的戏子。她孤高自怜,她的情感世界包括咳血的病都与黛玉有几分相像。第三十回“龄官划蔷痴及局外”,宝玉眼中:“只见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宝玉看到龄官用金簪向土上画字,“原来就是个蔷薇花的‘蔷’字”。第三十六回“识分定情悟梨香院”,宝玉在梨香院看到贾蔷给龄官买雀儿,龄官却不高兴,可是当贾蔷离开时,龄官却又叫住他:“站住,这会子大毒日头地下,你赌气子去请了来我也不瞧。”宝玉这才领会了画“蔷”字的深意。针对这一情节,清代嘉庆年间的东观阁评语指出:“贾蔷与龄官皆非读书通文理者,故一味昵昵儿女语,不得与宝林辈比其分毫也。”的确,龄官和贾蔷的感情纠葛,呈现出热恋阶段的彼此折磨,但因“非读书通文理者”,所以与宝黛相比少了许多心有灵犀的默契。

尤三姐和柳湘莲的定亲,是对宝黛定亲的一种虚拟。第六十五回兴儿向二尤介绍林黛玉:“咱们姑太太的女儿,姓林,小名儿叫什么黛玉,面庞身段和三姨不差什么,一肚子文章,只是一身多病,这样的天,还穿夹的,出来风儿一吹就倒了。我们这起没王法的嘴都悄悄的叫他‘多病西施’。”尤三姐和黛玉“面庞身段”竟然相似到“不差什么”的地步,也让我们联想到这两个女子的婚姻和命运。尤三姐是一位婚姻爱情上自觉意识较强的女子,她的择偶标准是:“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否则“虽是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一世。”于是她想到了五年前就看上的柳湘莲。作者写“这柳二郎,那样一个标致人,最是冷面冷心的,差不多的人,都无情无义。他最和宝玉合的来。”尤三姐和柳湘莲定亲时用的是鸳鸯剑,这把剑让三姐“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这把剑也削去了柳湘莲头上的烦恼丝。第六十六回的回目是“情小妹耻情归地府、冷二郎一冷入空门”,三姐像黛玉,而无情的柳湘莲偏偏和多情的宝玉最合得来。地府和空门,似乎也暗示了黛玉和宝玉无法走向婚姻的不幸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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