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人之外的现象与力量,往往又具有二重性。就其对人类的意义而言,往往有利有弊。比如云行雨施,既可以春风化雨、滋润万物,也可以雷霆万钧、洪涝成灾。如果从道德上来评价,自然也会有善有恶。那么,源自于“道”并在人身上体现出来的“德”,也应该具有善恶二重性。所以,“大学之道”所要彰显的,应该是“明德”,即人之外的力量所赐予人的光明美好、晶莹无瑕的德性。这种“弃恶从善”的思路,显然是儒家加强个体道德修养的重要理论基础。尽管《大学》里并没有进行详细的说明与分析,但透过《中庸》、《论语》、《孟子》等基本典籍,人们可以发现这个儒家“潜意识式”的思维方式。
“新民”一词,则体现着“大学之道”强烈的社会“担当”意识与革新意识,同时也折射出儒家浓厚的“精英意识”。 在儒家的观念里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仅有远近亲疏的不同,而且还有道德属性上的差异。《论语》里面虽然有“性相近,习相远”这样的话,但更有一句“唯上智与下愚不移”的表达。因此,我们看到,儒家在对人性善恶、智愚认识的基础上,总是把人群分成圣贤(“君子”)与凡夫(“小人”)两大类。《大学》里面提到的“新民”,也反映着类似的特征。实际上,儒家里面的精英意识与社会担当意识,是一体两面的问题,正如硬币的两面一样,难以截然分割开来。所以,我么也可以发现,孟子在提出“性善论”的同时,总是不忘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的谆谆告诫;而荀子公开张扬“性恶论”的同时,也总是念念不忘“化性起伪”的历史使命。
但问题是,“明明德”与“新民”有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呢?做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才算是成功呢?所以“大学之道”的第三个方面就是“止于至善”。至于“至善”的对象,有人认为“至善”的对象不明确,所以大学之道只有“明明德”和“新民”“二纲”;但大多数学者认为“至善”的对象正是“明明德”与“新民”,强调的是“明明德”与“新民”的实现过程与达到的理想状态,三者缺一不可,共成“三纲领”。有了这个“止于至善”,才能保证“明明德”与“新民”的“至高至极”。
当然,这个“止于至善”,《大学》并没有做出十分明确的规定,即使是后来的儒家也没有能够给出清晰的答案。事实上,即使到了现代社会,这个问题对于哲学家们来讲,依然没有一个十分清晰的答案。可以说,“止于至善”的模糊性,正说明了这个最高标准“至高至极”的完美特征,不同时代的人可以赋予其不同的含义和价值属性。但从整个儒家思想的发展来看,我们提出的这个问题,并不是困扰儒家知识分子的问题。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止于至善”正是一个人人生的理想追求,是达到圣人境界的标志。尧舜禹做到的是“止于至善”,孔、孟做到的也是“止于至善”。结合后面的论述,我们会发现这个“止于至善”,实际上是一个明辨是非、善恶、义利取舍的最高境界。而且,达到这个境界以后,更应该是“道德诉求的自然化”过程,就像孔子所讲的那样,“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对“天道”的认识与实践,已经达到了潜意识的自觉高度。换句话说,达到了“止于至善”,无论做什么,不仅是发自内心的意念,而且也能时时刻刻合乎天道。仰无愧于天、俯无怍于民,无论怎么做,都能够对得起天地良心。
有鉴于此,《大学》经文开篇所指的“明明德”、“ 亲(新)民”、“ 止于至善”三者,宋代思想家开始明确地称之为儒家的“三纲领”。而且这些“纲领”也内在地包含着儒家一直推崇的“内圣外王”之道。“内圣”也叫“修己”,是指个人的道德修养,也就是君子追求的最完美品德的至高境界;“外王”也叫“安民”,是君子在道德修养的基础上推己及人,教化管理范围内的百姓,改变百姓身上不合理的生活习惯和思维方式,移风易俗,刷新道德,从而使全天下的人达到并安于至善至美的境地。孔子一生周游列国,目的无非是想把他心目中极其美好的“周礼”(“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推广到“普天之下”。
总之,在《大学》的整个思想体系中,开头第一句话已经十分鲜明地揭示了儒家的核心主题。主体与客体、个人与社会、天与人之间的关系,内在地蕴藏着“大学之道”。“明明德”是认识“天道”、实现个人道德修养的工夫,主要是“对己”而言 ;“新民”是实践“天道”、实现社会责任的工夫,主要是“对人”而言。而“明明德”与“新民”所要达到的“至善”境界,则是一个明辨善恶、是非、义利的理想人生。